幻境----游乐场
游乐场的色彩如同五彩斑斓的潮水,涌动着、翻滚着,将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包裹。
庭月心满意足地紧紧挽着天一的手臂,仿佛生怕一松手,身边的人儿就会融化在人群里。她脸上洋溢着足以与烈日争辉的灿烂笑容,脚步轻快,几乎要跳起来。
身后半步,万叶和莫娜略显局促地跟着,两人与这充满现代机械感和欢快节奏的环境格格不入。
庭月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探照灯,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扫视着周围琳琅满目的设施。
很快,她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就锁定了目标,脸上瞬间绽放出更加夺目的光彩,扬声喊道:“砚舟!这儿,我们来了!”
不远处,一个穿着纯白色棉质短袖衬衫的身影闻声转过头来。
纪砚舟的气质干净温和,像一块被打磨光滑的暖玉,与周围充满童趣和活力的环境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他刚才正微微俯身,耐心听着身边两位风格迥异的少女说话。看到庭月和天一过来,纪砚舟脸上立刻浮现出毫无保留的温暖笑意,眼神里充满了兄长对妹妹纯粹的宠溺。
他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越过了咋咋呼呼的庭月,直接落在了被挽着的天一身上,语气自然而亲昵,带着一丝想要逗弄妹妹的、兄长特有的促狭:“天一来啦?快过来,让哥哥抱抱。”
他边说边自然地张开双臂,做出一个全然接纳的姿势,那姿态,仿佛还是对待那个记忆里会因为怕打雷而偷偷钻进他被窝、会像小尾巴一样黏在他身后要糖吃的小丫头。
天一:“.........” 回应他的是几乎凝滞的空气。她清冷白皙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如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只有那双剔透的琥珀色眼眸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像是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尚未荡开便已沉底。
庭月见状,立刻戏精附体。她夸张地松开挽着天一的手,双手猛地捂住心口,脚下甚至配合地虚浮踉跄了半步,做出一副泫然欲泣、伤心欲绝的模样。
她微微仰起脸,眼角用力挤着,试图逼出并不存在的泪花,声音带上了夸张的、带着颤音的哭腔,:“呜呜呜...人家好伤心,砚舟你居然第一个想到的是天一,而不是我这个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排除万难来找你的老婆......我这心里啊,跟喝了黄连水似的,哇凉哇凉的......” 她一边“哭诉”,一边还用指尖假意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光洁的眼角,生怕弄花了自己精心描绘的眼妆,眼神却偷偷从指缝里瞄向纪砚舟,观察他的反应。
纪砚舟看着自家女友这浮夸到近乎舞台剧的表演,哭笑不得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臂,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噙着一抹纵容的笑意。
他早已习惯了庭月这种活跃气氛的方式。天一则是面无表情地瞥了身旁“悲痛欲绝”的庭月一眼,对于这位嫂子随时随地、无需剧本就能上演一出情感大戏的行为,她似乎已经建立了完全的免疫,琥珀色的眸子里连一丝波澜都未曾兴起。
砚舟&天一:“......” 兄妹俩,一个无奈含笑,一个冷眼旁观,同时陷入了某种默契的无语状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又来了”的熟悉氛围,仿佛在无声地交流着对庭月这种行为的习以为常。
就在这时,一直好奇地打量着这边,目光主要聚焦在天一身上的胡桃,眼睛骤然一亮,像是夜空中骤然炸开的烟火。她终于找到了插入话题的完美契机,或者说,她等待这个能与天一直接对话的机会已经太久了。
胡桃几步轻巧地蹦跳到天一面前,动作灵巧得像一只发现了目标的猫。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热情笑容,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她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去拉天一垂在身侧、指节微微蜷起的手,声音清脆得如同玉珠落盘,带着不容错辨的欣喜喊道:“天一!”
几乎是本能反应,天一那两道秀气的眉毛几乎在胡桃伸手的瞬间就蹙了起来,形成一个微小的、透露着疑惑的弧度。
她的脚步不着痕迹地往后微微一退,裤脚随之晃动,巧妙地、不容置疑地避开了胡桃伸过来的、意图明显的手。
天一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异域风格服饰、扎着活泼双马尾、拥有一双奇特而瑰丽的梅花瞳的少女。她飞速在记忆中检索,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无论是学校里那些埋头苦读的同学,还是邻里间偶尔照面的同龄人,都没有这样一位存在感如此鲜明、举止如此跳脱的女孩。她是谁?为何表现得如此熟稔?
她刚想开口,用那种对待陌生人的、礼貌却足以冻结空气的疏离语气询问“你是谁”,目光却不经意间,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扫过了站在稍后位置的万叶和莫娜。
那两人,一个(万叶)眼神温和如春日溪水,带着安抚的意味静静望着她,仿佛在说“别怕”;另一个(莫娜)眼神则急切如同即将喷涌的泉水,充满了期盼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担忧,也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们的眼神是如此复杂,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她无法解读,却又无法完全忽视的信息。
天一到了嘴边那冰冷的话语顿住了,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
她想起刚才在入口处,自己似乎...默认了他们是“朋友”?这种被无形纽带强行联系起来的微妙感觉,让她感到困惑,还有一种...不便立刻、干脆利落地撇清关系的别扭。
于是,那已经到了唇边,生硬冰冷的“你是谁”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如同咽下一块棱角分明的冰。
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她最终只是对着眼前笑容依旧灿烂的胡桃,同样用那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回了两个足以将人推至千里之外的字:“...你好。” 算是打了招呼,但那份距离感,比游乐场最刺激的过山车轨道还要分明。
纪砚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短暂的、充满张力的互动和天一细微的反应。他走上前几步,温和的目光带着几分长辈看待晚辈的友善和恰到好处的好奇,落在万叶和莫娜身上:“天一,这两位...看着面生,也是你的同学吗?”
天一被哥哥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悄然蔓延。
她抿了抿线条优美的唇瓣,浓密的长睫垂下,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巧妙地避开了纪砚舟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
她用一种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自暴自弃的语气,低声含糊地解释道,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是...,他们是...学校的动漫社的...成员。”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却下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抵着微凉的掌心,透露出内心的不自在与挣扎。
这个借口,是刚才庭月“cosplay”说法的延续,似乎也是目前最合理、最能解释这群“怪人”存在的理由。
庭月立刻在一旁帮腔,她笑嘻嘻地、极其自然地再次揽住天一略显单薄的肩膀,仿佛要用自己的热情融化妹妹的冰冷。她对着纪砚舟说道,语气轻快:“对啊对啊,我看这两个小朋友,挺有意思的,装扮得这么用心,一看就是资深爱好者!正好碰上了,就一同带过来啦。人多热闹嘛!”
纪砚舟闻言,不疑有他,脸上露出恍然和赞赏的神色,对着万叶和莫娜友善地点点头,语气爽朗:“哦哦,原来是动漫社的同学啊。欢迎欢迎!”
他表现得十分大方爽快,带着一种年轻兄长特有的豪气,“那好,各位同学,今天既然碰上了就是缘分,想玩什么随便玩,放松心情,一切开销我请客。” 他拍了拍自己结实却不显粗壮的胸脯,一副可靠兄长的模样,试图在天一的“同学”面前给她撑足面子。
辛焱在一旁听到,立刻高兴地举起手,火红的眼眸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声音洪亮:“好诶!砚舟大哥大气!”
庭月则把注意力放回了天一身上,她微微弯腰,凑近天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仔细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语气从刚才的夸张切换成了轻柔的、带着诱哄的意味:“天一,别光站着呀,看看,想玩什么?云霄飞车?大摆锤?还是那个看起来超梦幻的旋转木马?嫂子陪你去!”
天一沉默着,目光如同没有焦点的镜头,缓缓扫过那些高耸游乐设施。
她对这些追求肾上腺素飙升的项目兴趣缺缺,甚至隐隐感到排斥。那些急速坠落和天旋地转,只会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内心的空洞与麻木。
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选择,或者说,她觉得任何选择都没有意义。最终,她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不知道...” 这三个字里,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怠和漠然。
纪砚舟见状,连忙拿出刚才和胡桃、辛焱一起看的那份色彩鲜艳的游玩指南,快速翻看了一下,试图找个适合大家一起、又不会太刺激、能照顾到天一情绪的项目。
他的手指在彩页上点了点,停在了一个绘制着可爱茶杯图案的区域,提议道,语气带着鼓励:“我刚刚看了,嗯...这个‘梦幻旋转茶杯’好像不错,速度不快,看起来也挺有趣可爱的,正好可以我们一起坐。怎么样,天一?” 他征询着妹妹的意见,眼神里带着期盼,希望她能点一下头,哪怕只是微微一下。
天一的反应依旧平淡,仿佛玩什么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不过是换个地方发呆而已。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视线甚至没有聚焦在纪砚舟手指点着的图片上,只是轻轻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算是同意,随即又补充了两个字,将那种无所谓的态度贯彻到底:“随便。”
于是,一行人便朝着那个播放着轻快叮咚音乐、色彩鲜艳梦幻的旋转茶杯项目走去。一个个造型圆润可爱、绘着各色花纹的大茶杯正在平台上缓慢地、自转兼公转着,确实充满了童趣和安宁的氛围。
纪砚舟安排好大家,本来下意识地想跟着天一坐进同一个茶杯,好就近照顾她,生怕她一个人不自在或者被“同学们”过度热情吓到。他刚迈出一步,却被庭月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庭月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旁边一个空着的、绘着粉色草莓图案的茶杯带,同时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嗔怪和狡黠的笑意说道:“你也真是的,没点眼力见儿!天一的同学都来了,当然是让他们年轻人坐一起,多交流交流感情啊!你呐~”
她拖长了语调,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手指轻轻戳了戳纪砚舟的胳膊,“就乖乖跟我一起坐好了~难道你不想多陪陪我吗?我们可是‘跋山涉水’来的呢!” 她说着,还对纪砚舟抛了个带着戏谑的媚眼,意图再明显不过。
纪砚舟被她说得一愣,看了看已经默默走向一个蓝色花纹茶杯的天一,又看了看紧随其后的万叶和莫娜,以及已经好奇地、迫不及待凑过去的胡桃和辛焱,顿时明白了庭月的意思——是想给天一创造和同龄人相处的空间。
他失笑地摇了摇头,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纵容:“这...好吧。听你的。那你们玩得开心。” 他宠溺地看了庭月一眼,顺从地被她拉向了旁边的草莓茶杯。
最终,一个巨大的、绘着幽蓝色鸢尾花纹路的旋转茶杯里,胡桃和辛焱动作迅速地占据了天一对面的位置。而万叶和莫娜则对视一眼,默契地坐进了旁边紧邻的另一个绘着金色星辰图案的茶杯,这样既方便照应天一那边的情况,又不会过于拥挤,留出了恰到好处的空间。
茶杯在机械的带动下开始缓缓旋转,加速,伴随着叮叮咚咚如同八音盒般的轻快乐曲。
周围的景物——色彩明快的栏杆、远处高耸的城堡尖顶——开始逐渐变得模糊,拉长,融合成一片流动的、炫目的彩色线条。
胡桃坐在天一的对面,双手紧紧抓着茶杯中间那个可以控制自转速度的转盘,身体随着离心力微微晃动着。
她看着对面那个一直微微低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滑落肩头,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兴趣,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放在并拢膝盖上、纤细白皙的手指的天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揪着一样,闷闷的难受,又带着一种尖锐的酸楚。
这和她认识的那个天一,差别太大了。大得让她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冰冷的少女,只是一个披着天一外壳的、陌生的幻影。
胡桃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几次三番,如同离水的鱼,试图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还是忍不住,隔着茶杯旋转带来的、拂动发丝的微风,开口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深切的期盼,试图穿透那层无形的冰壁:“天一...你...” 她想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将那个温暖柔软的内里深深埋藏?
天一听到呼唤,并没有立刻抬头。她只是极慢地、仿佛耗尽了耐心般,缓缓抬起眼帘。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空洞地迎上胡桃充满了复杂情绪的视线,里面没有任何波澜,没有好奇,没有疑惑,只有一种纯粹礼貌性的、带着距离感的询问:“你好。” 又是这两个字,像两滴冰水,精准地滴落在胡桃试图点燃的、微弱的希望火苗上,发出“嗤”的声响,几乎要将其熄灭。
辛焱看着这样疏离到近乎刻板的天一,再对比记忆中那个虽然总是安静待在角落,却总能让人感到莫名安心和温暖的身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她凑到胡桃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道,语气带着肯定和担忧:“胡桃,天一她...这个样子,感觉不像是装的,她好像...是过去的她,还不认识我们的时候。那种眼神,骗不了人。”
胡桃用力地点了点头,梅花瞳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心疼,她也压低声音,几乎是气声回应:“我明白。”
她看着天一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非但没有感到气馁退缩,反而激起了往生堂堂主骨子里那股子越是不可能、越要迎难而上的执拗劲头。她一定要弄明白怎么回事!
胡桃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得近乎鲁莽的举动——她猛地从自己柔软的座位上站起身,趁着离心力还不算太强,动作灵巧得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猫,一下子轻盈地挪到了天一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天一对这突如其来的、打破了安全距离的靠近明显愣了一下,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有些警惕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看向几乎贴着自己手臂坐下的胡桃,琥珀色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不同于冷漠的情绪——被打扰的不悦和困惑。
胡桃却仿佛完全没有接收到天一散发出的“生人勿近”信号。她快速坐稳,调整了一下姿势,竟然伸出食指,带着点恶作剧般的、试图打破僵局的笑意,快速地、轻轻地戳了戳天一那看起来光滑细腻的脸蛋。触感微凉,细腻得像上好的瓷器,却缺乏活人应有的温润与弹性。
天一:“......” 她被胡桃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举动弄得彻底无语了,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胡桃,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困惑和一丝被打扰个人空间后升起的、明显的不悦。她甚至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试图拉开这点可怜的距离。
胡桃收回手,脸上依旧维持着笑嘻嘻的表情,那双梅花瞳努力弯成了月牙形,试图用最灿烂的笑容融化坚冰:“笑一下嘛,老是板着脸多累啊。我们不是‘同学’嘛?同学之间要友好相处呀!” 她刻意强调了“同学”两个字,语调上扬,带着点狡黠和试图蒙混过关的意味。
然而,天一并没有被她的笑容和轻松的语气所感染。她微微蹙起那两道好看的眉毛,身体继续往后仰,与胡桃拉开到一个让她觉得稍微舒适的距离,看着胡桃,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和一丝被打扰边界后强忍着的...不耐烦:“你们到底是谁?”
胡桃脸上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但很快又像是上了发条一样恢复过来,甚至更加灿烂。
胡桃凑近天一,非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宣誓般的真诚:“我们是天一的好朋友哦。” 她说的是她认知里毋庸置疑的事实,只是这个“天一”,或许不是眼前这个只有十六岁、内心封闭冰冷的少女所能理解和接受的“未来”。
天一:“......” 她沉默地看着胡桃,那双清澈却冰冷的眸子里清晰地写着“不相信”三个大字,甚至带着几分“你看我像傻子吗”的质疑。
胡桃见天一那副明显怀疑、油盐不进的表情,心里有点着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她又补充道,试图用最简单直接的逻辑来说服她,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不然我们怎么会认识你呢?还知道你叫天一,对不对呀?” 她觉得自己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充满了说服力。
天一对这种近乎“套近乎”的、缺乏逻辑支撑的表现本能地感到反感。她不喜欢这种没有边界感的热情,不喜欢被人这样步步紧逼地追问,更不喜欢这种试图强行闯入她封闭世界的行为。
她下意识地就想冷下脸来,用最直接、最伤人的话语拒绝交流,结束这场令人不适的对话。然而,当她再次对上胡桃那双独特的、宛如燃烧着不屈火焰的梅花瞳时——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恶意或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炽热的担忧和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洪流的深沉牵挂——不知为何,她心底那点刚刚升起的、冰冷的愠怒,竟然像被阳光直射的冰雪,悄无声息地开始消融,怎么也凝聚不起来了。
一种莫名的、细微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如同鬼魅般掠过她荒芜的心间,快得让她抓不住头绪,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痕迹。她最终只是无奈地、带着点认命般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移开视线,看向茶杯外面那因为高速旋转而变得模糊、扭曲的彩色世界,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妥协后的疲惫和漠然:“是就是吧。”
她懒得再去追究,再去辩驳了。反正,今天这场莫名其妙的遭遇过后,大家就会桥归桥路归路,大概也不会再见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胡桃听到她这算是默认、或者说是不再激烈否认的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是注入了星辉。她连忙追问道,带着得寸进尺的雀跃和迫切,需要得到一个明确的、口头上的确认,来安抚自己不安的心:“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不对?” 她需要这个名分,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只是眼前这个冰冷天一的口头承诺。
天一几不可闻地、几乎是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嗯。”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极大的勉强。
胡桃心中一喜,仿佛打了一场小小的胜仗,觉得关系总算艰难地拉近了一小步,哪怕只是海市蜃楼。
她趁热打铁,身体又往天一那边凑近了一点,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微凉气息。她将声音放得更柔,带着诱哄小孩子般的意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天一,既然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你可以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天一闻言,猛地抬眼看着胡桃,那眼神瞬间又变得锐利和警惕起来,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终于被触及了最敏感的领域,竖起了全身的刺。她的故事?她有什么故事可讲?她的生活平淡得像一杯反复冲泡、早已失去味道的白开水,没有任何值得讲述的波澜。
天一不喜欢被人探究,尤其是内心那片荒芜的、连她自己都不愿多看的领地。她抿紧了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唇线绷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带着明确的、不容置疑的拒绝,如同骤然降临的寒潮:“我没有故事。”
天一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又加强语气重复并补充道,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漠然,“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而已。” 她再次强调,试图用最简洁的话语,彻底切断这个令人不适的话题。
胡桃却不肯放弃,她看着天一那副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如同蜷缩的刺猬般的样子,心里又急又疼,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针扎着。
一种想要打破这层硬壳、看到内里真实模样的冲动,让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怀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因为对比而产生的哽咽:“是吗?可我认识的天一,可是个乐观开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乖孩子哦。”
她仔细观察着天一的表情,试图找到一丝动摇的痕迹,“她笑起来很好看,像...像阳光下的琉璃百合。她会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味道比琉璃亭的大厨还好!她还会默默地照顾人,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才不是你现在这样老是板着脸呢。”
胡桃说着说着,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深切的怀念和一丝心疼,“你这么板着脸,会变难看的,多可惜呀。笑一笑,十年少嘛!”
天一:“......” 她彻底愣住了,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眼前这个女孩,到底在说谁?她口中的那个“天一”,真的是指她吗?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如同迷雾般的困惑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失去了所有语言能力,只能沉默以对,眉头却蹙得更紧了,几乎打成了一个结。
她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几个人,是不是认错了人?或者...他们的精神状况有些问题?
就在这时,坐在对面茶杯里,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情况,手中无意识掐算着什么的莫娜,忽然注意到胡桃上衣口袋里,隐隐透出了一阵不祥的、越来越强烈的红色光芒!那光芒甚至开始穿透了深色的衣料阻碍,变得清晰可见,如同口袋里藏了两块烧红的炭!
“胡桃!你的口袋!” 莫娜急忙指着胡桃的口袋喊道,声音因为惊疑而微微拔高。
胡桃被莫娜这一声急促的呼喊惊到,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也看到了那从自己口袋里不断透出的、越来越炽烈的红光。她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迅速伸手进去,掏出了发光的东西——正是之前纪砚舟给她的那两张材质奇特、触手温润、印着奇怪图案的红色钞票!
此刻,这两张钞票不再是之前那略显奇特但还算正常的纸张。它们像是被投入炼钢炉的烙铁,散发出灼人的温度和刺眼夺目的红光!
“这是...?” 胡桃惊讶地看着手中异常变化的纸币,掌心被那灼热的温度烫得微微发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思考这变化的含义,那红光骤然暴涨!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喷发!
红色的、纯粹而诡异的光芒充斥了全部的视野,霸道地剥夺了所有其他色彩。耳边旋转茶杯那叮叮咚咚的轻快乐曲声、游人的喧哗声、风声...所有声音瞬间消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隔绝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这片纯粹而令人窒息的红色光海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扭曲变形,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失去了固有的意义和秩序,只剩下一种令人眩晕的失重感和漂浮感。
胡桃在强光刺激下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但在视线被完全淹没、意识开始模糊的前一刹那,她似乎看到,对面那个一直冷若冰霜、仿佛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天一”,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随后,是极致的、仿佛从万丈高空坠落的失重感和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身体,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没有尽头的红色漩涡。
眼前猛地一黑,如同坠入最深沉的夜。紧接着,意识仿佛穿过了一条漫长的隧道,视野又是一闪。
当视野再次清晰,感官重新回归时,周围那喧闹炫目的游乐场、缓缓旋转的茶杯、刺目诡异的红光...全都消失了,如同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之前幻境内天一的卧室。
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