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凌乱的床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瓦尔拉·基拉政委扶着酸胀的腰肢,缓缓从床边坐起,看着正在衔接由莉莉丝赠予的那套动力甲最后几个卡扣的张远,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和难以掩饰的关切:“所以这回……打算走多久?”
她问完,没等张远回答,又自顾自地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嘟囔着:“真是……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了?跟头不知疲倦的欧格林似的……”
张远系扣子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歉然的微笑,走到床边坐下。
他伸出手,还没有戴上手甲的掌心,带着来自他肉体的温柔轻轻覆上瓦尔拉揉着腰肢的手背,带着安抚的力道揉按着。
张远语气温和道:“我不知道,瓦尔拉。这件事,不是由我说的算,也不是由某个星球的日出日落说了算。是由帝国的需要,以及我们那些躲在阴影里的‘好邻居’们的‘热情’说了算。什么时候帝国的目标达成,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瓦尔拉抬起头,眼眸中倒映着张远的身影,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唉,那估计可够久的了……”
听到这声叹息,张远心中一动,忽然伸出双臂,将只穿着单薄衬衣的瓦尔拉轻轻揽入怀中。
他低下头,鼻尖蹭过她带着清香的红色发丝,在她耳边低语:“怎么了?我忠诚的、被他人赞誉为“钢铁”的政委大人,你家男人可是要为了帝国执行任务去了,怎么突然如此多愁善感起来?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瓦尔拉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挣脱,反而伸出一只手,无意识地、带着某种希冀般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是耳语:“魂归黄金王座,本就是我们军人唯一的,也是最终的归宿。无非是早晚,无非是……要么你在那儿等我,要么我在那儿等你。我早就看开了。我只是在意……”
她顿了顿,脸颊微红,但还是说了出来,“……你说,这么多次了……能怀上吗?”
“呃……” 张远被她这直白的问题问得一噎,耳根也有些发烫,他摸了摸鼻子,略带些迟疑的说,“应……应该吧?毕竟这几天……嗯,频率挺高的。你不是还抱怨腰都快被我折腾散架了?怎么,还担心这个?”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这略带羞涩的氛围。
“哼!” 瓦尔拉故意鼓起腮帮子,做出气恼的样子,用手指戳了戳他坚硬的胸甲。
“那些该死的异形,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改造!真是过分!为什么连你那方面的……能力和‘续航’都要强化到这种怪物级别?”
她的话语里带着真实的抱怨,却又夹杂着一丝真切的骄傲和无奈。
张远看着她这副罕见的小女儿姿态,心中了然。
他知道,这是他的政委,他的瓦尔拉,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对他即将到来的漫长离别,做出最后一次、褪去所有军人刚硬外壳的、纯粹的温柔告别。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收敛了笑容,低下头,将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印在了瓦尔拉光洁的额头上。
瓦尔拉闭上眼睛,感受着额间传来的温热触感,片刻后,她睁开眼,眼中已恢复了往日的坚定。
她利落地掀开被子,不顾自己只穿着单薄衣物,赤着脚走到一旁,开始一丝不苟地、认真地替张远整理起他本就穿戴整齐的行装——抚平覆盖在动力甲上的,外套上的褶皱,检查腰间的爆弹手枪,弹夹内的子弹是否充盈,将张远挂在胸前的代表着帝国和行商浪人的徽章擦拭得更加闪亮。
最后,当张远的手握住门把手时,瓦尔拉已经穿戴整齐,恢复了那位英姿飒爽的政委形象。
她挺直脊梁,站在房间中央,面向张远的背影,庄重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天鹰礼。
门口,恒星的光芒恰好从走廊尽头涌入,将张远的身影勾勒成一幅逆光的剪影,只有人形的边缘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光芒。
瓦尔拉凝视着那片光芒中的阴影,用她所能发出的、最清晰、最坚定的声音高声道:
“士兵张远·朗费罗!祝你武运昌隆!祝你能圆满完成帝国赋予的所有任务!祝你……终将魂归黄金王座,获得永恒的安宁与荣耀!”
背对着她的张远,身体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沉而有力地回应,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遵命,我的政委。”
……
当张远来到位于星球赤道附近的巨大起降平台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微微动容。
在那艘庞大如山岳的舰船阴影下,密密麻麻、整齐肃立着数千个身影。他们无声无息,如同钢铁丛林,唯有目光灼灼,汇聚在他一人身上。
为首的,正是瓦里克斯·斯通和凯文·瑞尔。
与十五年前相比,两人身上留下了更多岁月的痕迹,却也装备一新。
瓦里克斯那条标志性的左臂机械义肢,不再是过去那副吱嘎乱响、因为他过分暴力的使用导致时不时喷溅机油的旧手臂。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线条流畅、闪烁着暗哑金属光泽、关节处透着强大力量感的新型号,显然经过了精心的维护和升级。
而凯文,那只一直空洞的眼窝,此刻也被一枚散发着微红色微光、结构精密复杂的机械义眼所填补,那义眼缓缓转动,精准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细节。
在他们身后,是几千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有从卡迪安新兵训练营起就跟着他、脸上多了几道疤痕,神情露着胆怯,但眼神里显然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汉斯。
有从格鲁夫-九那颗星球上被他收编、如今已是沉稳老兵的壮汉。
还有一些更年轻的、脸上带着憧憬与决绝的新面孔,他们是听着张远在赫斯佩拉的传奇长大、决心追随他前往星海创造下一个英雄传说的本地青年。
张远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数千张坚定的面孔,深吸一口气,尽管早已知道他们的决心,他还是再次开口,声音通过动力甲自带的扩音器传遍整个平台。
“你们……确定要跟着我吗?”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但哪怕这样也带着沉重的分量。
“要知道,我这一趟,前路未卜,可能没有归期。接下来,我们甚至不再拥有帝国卫队的正式编制,我们只是一支行走在星际间的‘行商’队伍——至少名义上是这样。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可能是海盗,是异形,甚至是混沌的爪牙,其数量和质量,很可能远超我们自身数十倍、数百倍!而且这一回,我们甚至会驶向一些连帝皇星炬的光芒都未曾照亮的黑暗星域!”
全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但没有任何人移动,没有任何人低头。
那数千双眼睛,反而因为他这番话而变得更加明亮,如同夜空中燃烧的星辰,充满了无可动摇的决心。
张远忍不住再次提醒,声音提高了几分。
“我再提醒一下各位!哪怕你们不跟我踏上这趟前途未卜的旅程,你们照样是赫斯佩拉的英雄!赫斯佩拉第一步兵团已经光荣退役!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凭借过往的功勋,在这颗我们用生命守护过的星球上,成为受人尊敬的执政官、守护者,安居乐业,保护这里的百姓,延续你们的英雄之路!这同样是光荣的、值得付出的选择!”
是的,就在那艘华丽到近乎夸张、武装到牙齿的舰船降落地表的那一刻,随舰而来的那位令人感到惊慌而下意识跪伏的的禁军,除了宣布将这艘战舰及其指挥权移交张远之外,还带来了另一条命令……
赫斯佩拉第一步兵团,自即日起,正式全员退役!所有参与过历次重大战役的团员,自动享受帝国承诺的一切退役待遇与荣誉。
面对这触手可及的安稳未来,瓦里克斯率先咧开大嘴,用他那粗犷的嗓门打破了沉默。
瓦里克斯语气里满是调侃:“老大!你又在说什么丧气话吓唬新兵蛋子呢?你要知道,上回你出发前说这种话,咱们就剩咱仨光杆司令!你这又来一遍,让我浑身一激灵!”
他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甲,发出哐哐的响声。
紧接着,凯文那平静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响起,他的独眼和机械义眼牢牢锁定张远:“首领,我从来……就不是为了当什么英雄,也不想做什么执政官。我只想跟着您。”
他顿了顿,用上了张远曾经说过的话,“‘干咱们该干的’。”
张远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身后那一片沉默却燃烧着火焰的海洋,终于失声笑了出来,他摇了摇头,那笑容里带着自嘲,带着感动,更带着一种释然和豪情。
他不再多言,猛地扬起手臂,指向身后那艘已然启动引擎、发出低沉轰鸣的巨舰,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
“那我也别废话了!是爷们的,想干票大的!跟着我——上船!”
……
“哎—呦—喂——!看看这是谁啊?我们日理万机、游鱼戏水的张远·朗费罗大贵族,终于舍得从温柔乡里爬起来,想起我这号被关了一个半月禁闭的、‘可恨又可憎的’异形了?”
甫一踏入舰桥,一个充满怨念、咬牙切齿、却又带着灵族特有优雅转调的声音便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菲利尔,那位淡金发尖耳的灵族少女,此刻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本属于舰长的指挥座上,一双修长的腿毫不客气地翘在控制台上,怀里抱着她那柄纹路奇特的动力剑。
她身上那套风格奇特的灵巧战斗服,此刻虽然依旧破损,但明显被仔细清理过。
她那张兼具灵族精致与战士英气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锐利的眼眸眯着,死死盯着刚进门的张远,仿佛要在他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张远脚步一僵,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心虚。
他立刻战术性转身,装作被舷窗外的风景深深吸引,只留给菲利尔一个故作深沉的背影,仿佛在思考什么关乎星系存亡的重大问题。
在张远的“绿宝石海盗团”被审判庭一锅端之后,团里那些从科摩罗逃出来的、或者本身只是倒霉蛋的人类成员,大部分都被允许在相对宽容的赫斯佩拉星落户,开始了新生活。
但作为在科摩罗多次协助张远、甚至救过他命的“大功臣”菲利尔,待遇就截然不同了。
她几乎是在落地赫斯佩拉的瞬间,就被如临大敌的星球防卫军和随后赶来的审判庭人员联手“请”进了最高级别的看守所。
万幸,后来尼欧斯亲自介入审讯,确认了她“盟友”而非“威胁”的身份,她才没有遭受什么非人的折磨或直接“净化”。
但显然,在那暗无天日的审讯室里被严密关押、反复盘问长达一个半月,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而张远……张远这段时间确实“忙”得脚不沾地,因为没有人去提醒,他下意识地以为,以菲利尔那在科摩罗都能来去自如的身手和机敏,在赫斯佩拉这颗生机勃勃的星球上,找个角落隐匿下来、过得逍遥自在应该不成问题。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身手矫健的死神军信使,刚出狼窝就又入虎口(在她看来),直接体验了一把帝国特色“招待”。
于是,便有了眼下这尴尬至极的一幕——刚刚被那位威严的禁军“正式移交”到张远名下这艘战舰的菲利尔,正在用她满腔的怒火,质问某个“重色轻友”、“过河拆桥”的人族战士——这足足四十五个标准泰拉日,他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对她不闻不问?!
张远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毛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难道能告诉菲利尔,他这一个半月,除了和昔日战友们喝酒吹牛、缅怀过去,就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赫斯佩拉人用各种奇妙的便携机器高效地种植庄稼、培育牲畜,体验和平的滋味?
而剩下的、绝大部分时间……他都忙着和自家政委努力“造小人”,为人类的未来“鞠躬尽瘁”?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他敢把实情说出来,面前这位自称死神军派来的、平时还算讲道理的灵族女士,绝对会不顾什么优雅姿态、种族隔阂,哪怕是用她那一口小白牙,也要扑上来咬掉他的耳朵以示报复!
最终,他只能在菲利尔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混合着愤怒、委屈和“你快给我个解释”的灼热目光中,强行转移话题。
他干咳两声,走到舰长通讯台前,板起脸,用一种尽可能严肃正经的语气,向全舰各部门发出询问。
“各单元报告状态!引擎室、武器阵列、导航中心、生命维持……所有人,是否已做好离港准备?”
通讯频道里立刻传来了各部门负责人简短有力的确认回复。
其中,夹杂着一个来自技术神甫法尔-07的、用冰冷二进制语调转换而成的、带着明显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憋屈的回应:“……引擎系统……优化至99.7%。可随时脱离行星引力场。愿万机之神保佑这趟……‘航行’。”
(当初法尔-07与张远签订的服务契约是针对他个人,而非赫斯佩拉军团。这意味着,无论这位机械教贤者多么想留在赫斯佩拉继续研究那些死灵遗迹,只要张远离开,他就必须履行契约,追随左右。至于他是否是真的这样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在一片略显混乱的回应声中——夹杂着异形的不满冷哼,人类船员的兴奋嘈杂,以及机械教贤者压抑的二进制牢骚中。
这艘被尼欧斯命名为“目标号”的、这一搜内部经过大量不可言说的改装、火力足以让一艘海军巡洋舰汗颜的“特殊货物运输船”,引擎喷射出耀眼的蓝色光焰,缓缓脱离了赫斯佩拉的起降平台,向着繁星点点的深邃宇宙,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