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参果的清鲜甘甜尚在凌阳唇齿间萦绕，那磅礴温和的生机滋养着凡躯，本该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猪八戒那句不知天高地厚的抱怨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凌阳心头，将那点仙果带来的舒畅驱散得一干二净。
客室内，气氛凝滞得如同冻结的潭水。
凌阳放下早已空了的茶杯，杯底与桌面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中如同惊雷。
他缓缓抬起眼，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眸子，此刻却沉静如水，直直地看向猪八戒。
“八戒。”
凌阳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
“为师问你，你可曾读过书？可知‘礼义廉耻’四字，作何解？”
猪八戒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肃问话弄得一愣，小眼睛眨了眨，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那点谄笑僵住了，支支吾吾道：
“师……师父……俺老猪……俺老猪自然是……嗯，读过些的……礼义廉耻……这个……就是讲规矩，讲道理嘛……”
“讲规矩？讲道理？”
凌阳微微倾身，无形的压力笼罩着猪八戒，
“那为师再问你，何谓‘长者赐，不可辞’？”
“何谓‘客随主便’？”
“何谓‘非礼勿言，非礼勿求’？”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敲打在猪八戒那不甚厚实的脸皮上。
他胖脸涨得通红，额角隐隐渗出细汗，眼神开始飘忽，不敢与师父对视。
凌阳的目光扫过桌上空了的玉盘，声音愈发沉冷：
“镇元大仙，乃地仙之祖，与三清四帝论交。”
“人参仙果，万年方得三十之数，闻一闻增寿三百六，食一个活四万七千年。”
“此等天地奇珍，大仙念及为师前世些许薄缘，才肯命童子采摘两枚相赠，此乃天大情分，亦是主家待客之礼遇。”
他顿了顿：
“你身为出家人，更身为我之弟子，受主家茶水瓜果款待，不思感恩，反而心生贪念，觊觎非分之宝。此乃不义！”
“更在主人童子面前，口出怨怼，直言其师‘小气’、‘埋汰人’。”
“镇元大仙何等尊位，你却随意出言无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还对着明月清风二位仙童如此，你这般言语，如同对子骂父，狂妄无礼至极，此乃无礼！”
“你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此等仙果，莫说你，便是寻常仙神亦无福消受。”
“你竟敢口出狂言，妄图一人一枚？”
“此乃不知天高地厚，更是无智无识！”
“八戒啊八戒，你这一言一行，哪里还有半点出家人的体统？”
“哪里还有半分我佛门中人的德行？贪嗔痴慢疑，你今日算是占全了！”
凌阳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鞭子抽在猪八戒的心上。
他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肥硕的身躯不安地扭动着，双手下意识地搓着衣角，那点“无辜”的表情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羞惭和惶恐。
“师……师父……我知道错了……”猪八戒的声音细如蚊蚋，带着哭腔，
“我就是……就是嘴馋……一时糊涂……我……我再也不敢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抱着金箍棒、闭目养神的孙悟空，又飞快地低下头，生怕大师兄突然“指点”他。
沙僧依旧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但他那紧抿的嘴唇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却清晰地表明了他对师父这番话的完全认同。
二师兄今日的言行，确实太过不堪。
人家好茶灵果地招待，并未失了礼数，二师兄却如此，当真不该。
孙悟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抱着金箍棒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轻轻弹了弹那冰冷的棒身，发出细微的“铮”声。
这声音在猪八戒听来，比师父的训斥更让他心惊胆战。
凌阳看着猪八戒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稍平，但失望之情却更甚。
他深知这二徒弟秉性难移，但该敲打的绝不能含糊，万不得已，他不想用暴力手段。
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
“知错？望你是真心知错，而非畏惧责罚。”
“今日之事，你言语无状，冲撞主家，更失我佛门体面，念在你一路挑担辛苦，为师暂不重罚于你。”
“然，自即刻起，直至离开五庄观，你需谨言慎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若再生事端，休怪为师请你悟空师兄代师管教，让你好好‘修身养性’一番。”
“悟空管教”几个字，如同催命符，吓得猪八戒浑身肥肉一哆嗦，连忙作揖不迭：
“是是是，师父，弟子谨记，绝不再犯，绝不再犯。”
他此刻恨不得指天发誓，只求师父千万别让那猴子动手。
真要是他动手，以那煞星对师父的看重，今天他不断几根骨头都算他手下留情了。
凌阳不再看他，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天色已晚，悟空，你们都各自安歇吧。”
他闭上眼，手指按了按眉心，似乎要将那份因弟子而生的烦忧驱散。
沙僧默默地开始收拾桌上的杯盘，秉承着一贯低调地作风。
随后凌阳走出房间，朝着外面走去。
见师父大晚上出门，
猪八戒好了伤疤忘了疼，好奇道：“猴哥，师父去干嘛？怎么大晚上出门，莫非是去出恭？”
听到猪八戒的话，孙悟空是牙齿都快咬碎了。
“忒，你这憨货，你这做徒弟的说错了话，得罪了主人家，不得道歉？”
“师父这是给你擦屁股去了。”说完，孙悟空也不想搭理他，自顾自地转过头去。
猪八戒碰了个壁，讪讪退去。
窗外，五庄观的夜色更深沉了。
树木的枝叶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寂静无声，仿佛也在冷眼旁观着这场由贪念引发的风波。
这珍贵的仙果带来的，不仅仅是延寿的生机，更像是一面照心镜，清晰地映照出人心深处的幽暗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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