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朝堂上暗流涌动,颇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意味。
“陛下,臣绝非危言耸听,晋安之西南有祸,恐有人作之孽,若不能及时制止,难免尸骸蔽野,生民流徙。”
闵商之躬身立于大殿之上,将这番话说得声色动容。
殿中鸦雀无声。
朝盛帝倚着龙椅,眼眸低垂,指尖轻叩赤金龙纹的“哒哒”声尤为响亮。
他已年近五旬,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眉眼间的王者之气更是呼之欲出。
奈何眼底的颓靡之色在白日里无所遁形,毫不留情地彰显着他稍显糜烂的生活。
他抬眸视线扫过闵商之以及前头的各大臣,最后停留在并排站立的太子赵临和右相魏承儒身上。
魏承儒眉宇间显出些许不解,他不动声色地向赵临投去一个眼色,见他心虚地撇过头,登时心中大骇。
正犹豫间,忽听英国公高绍站出身道:“不知闵大人何出此言?这晋安西南指的又是何处?天佑我大昌,历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怎会有你口中的人祸?”
他的语气和神态中隐隐透出威慑之势。
殿中品级略低的官员皆缩了缩脖子,生怕惹祸上身。
闵商之神色从容,不卑不亢地朝着高绍躬身一礼,姿态谦和却不失风骨,“国公爷,若论具体方位,具体事由,商之不敢妄言。”
他抬首望向龙椅上的朝盛帝,目光清亮如星,“然天象既现警示,臣既为司天监监正,自当据实以报,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高绍眼帘微垂,眸子里的杀机一闪而过,这闵商之向来明哲保身,今日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句句带刺,步步紧逼。
朝中谁人不知,由太子督建的淮江堤坝地处晋安西南,此刻突然提及,分明是直冲他们而来。
高绍敛下心头的怒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道:“陛下,天象之说虚无缥缈,况且眼下秋收将至,若以此作为凭据,大动干戈,怕是会使民心动摇,有损国之根本。不如待臣亲自去查个水落石出,也好给陛下和百姓一个交代。”
左相谢绥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袖口,眼神转向身后的陆宣。后者轻轻勾了勾唇角,虽暂时不明闵商之今日的用意,却也正中他的下怀,眼下高绍竟欲唱一出瞒天过海的把戏,自是不能让他如愿。
陆宣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国公此言差矣。天象预警,事关社稷安危,岂能轻描淡写以‘虚无缥缈’四字草草带过?况且太子殿下所督堤工,确属晋安西南辖地,若无纰漏,又何惧彻查?微臣恳请陛下圣裁,莫使忠良寒心。”
话音刚落,殿内气氛陡然凝重,群臣或垂眉或低首,皆不敢妄动分毫。
闻言,朝盛帝身侧的大太监翟德忠与吴孝廉皆有几分惊诧,二人交换了眼色,显然未曾料到陆宣竟会在朝堂之上直截了当地戳破这层关系,看来这场较量已非简单的朝堂之争,而是暗流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储位博弈。
皇帝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游移,最终落在太子赵临身上。
赵临强作镇定,却掩不住眼中的一丝慌乱。
右相魏承儒见状,心头一紧,终是忍不住开口:“陛下,陆大人所言有理,然亦不可贸然行事,仍从长计议,以免误伤忠良,影响朝局稳定。”
他的语气看似中立,实则隐含深意,暗指彻查之举或牵连过广。
然而,皇帝神色莫测,未置可否,殿中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皆屏息以待。
翟德忠适时递上台阶,“陛下,太子夙夜在公,魏相协理朝政,皆为社稷操劳,岂容无端猜忌。”他气息微沉,“然天象示警非同小可,若置之不理,恐遭天谴。陛下圣明,自当权衡轻重,既不可因一纸天象动摇国本,亦不可忽视天意警示。”
朝盛帝指尖敲击龙椅的节奏陡然一滞,眉头轻蹙,旋即又舒展开来,目光幽深地扫过殿内诸臣,片刻后,轻声一笑,道:“既如此,便由朕亲自定夺,着京兆府会同户、工二部,择日赴晋安西南实地勘察,既证天象之说,亦察堤坝之实,若有欺隐,严惩不贷。”
他侧头瞥了眼躬身候在身旁吴孝廉,“你替朕好好盯着。”
话音落下,赵临大松一口气,心中窃喜父皇果真偏爱于他,户工二部的自己人不在少数,京兆府想插手此事,自是没有好果子吃。
他掩下眸中的得意,看向一旁的赵冥,却只迎上一抹冷笑。
散朝后,陆宣步出大殿,目光掠过前头的闵商之,狐疑之色油然而生。
那闵商之似有所觉,微微侧首,二人目光在半空相触,只一瞬便各自移开。
“二皇弟可真是知人善任,竟连油盐不进的闵监正都能纳入麾下,实在令皇兄佩服。”赵临淡淡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和阴阳怪气,“不过皇弟莫要高兴得太早,毕竟天意难测,人心更难测。”
赵冥目光含笑,似未被言语所动,只轻飘飘回了一句:“皇兄谬赞。”
赵临见一拳打在棉花上,笑容微僵,瞬间没了兴致,随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东宫,魏承儒紧咬着牙关,饮下太子妃魏潇递来的那杯茶。
凉茶入喉,却浇不灭他心头翻涌的怒火。
魏承儒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霍然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眉宇间的忧虑与愤懑交织。
“这闵商之,平日里最是圆滑世故,今日怎会如此反常?竟在朝堂之上公然针对太子,这背后定有隐情。”
魏潇轻叹一声,走上前去,柔声劝慰道:“父亲莫要动怒,潇儿虽不懂朝事,却也知此事或许另有蹊跷,定是有他人在其背后推波助澜,只不过,这人是否是二皇子那一派,怕还有待商榷。”
魏承儒脚步一顿,似在咀嚼魏潇所言,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怒意,“还有何商榷之意?那赵冥都亲口承认闵商之是他的人了!”
赵临怒气冲冲地跨入殿内,脸色铁青,他瞥了一眼魏潇,冷哼一声“妇人之见”后,稳稳坐于主位之上。
魏潇毫不在意他的驳斥,转身翻了一个白眼,又朝魏承儒道:“父亲今日便留下用午膳吧,潇儿已命人备了些清淡的菜色,您一定喜欢。”
见他点头,魏潇嘴角微扬,转身掀帘而出,步伐轻盈地朝外走去。
待其走远,魏承儒神色微变,他凝视着赵临,眼神中透露出几分令人敬畏的严肃,“殿下究竟有何隐情未与我等明言?”
赵临目光微闪,只得将自己挪用公款导致修筑堤坝银钱不足,遂用普通松木代替传统柚木之事和盘托出。
魏承儒听完,脸色愈发阴沉,“胡闹!”
赵临抿了一口茶,“魏相不必慌张,这松木虽不敌柚木,但抵挡淮江水势却绰绰有余,眼下堤坝待成,那陆宣除非掘地三尺,否则定然看不出端倪。况且户部工部都是我们的人,他想要细查,也得看看有没有人愿意配合他。”
“再说汛期将至,他若敢挖了这堤坝,耽误了工期,天老爷也护不住他,我就不信他敢!”
“殿下可知,汛势十年一变,您怎可如此冒险?那堤坝一旦建成,遇水即溃,后果何其严重?”魏承儒的声音低沉而愤怒,眼神中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
片刻沉默后,他缓缓起身,语气略显疲惫,“罢了,如今唯有设法补救,切莫让陆宣察觉此事。”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叹道:“殿下,切记,治国之道,非儿戏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