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池月得空在崔府后院的翠竹林一角锻炼身体,天气转热,不多时便满头大汗,不成样子。
她取下挂在树枝上的水壶,轻轻晃了晃,空空如也,正准备收拾回屋歇息,忽听一声“阿月”响起。
转头瞧见崔锦堂长身玉立,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她。
“大少爷。”池月有些惊讶。
他大半月未回崔府,也不知在忙什么。或许是她委婉的拒绝起了效用,让他失了耐心,不想看见自己亦是情有可原。
崔锦堂的脚步缓缓走近,将手中的物什往石桌上轻轻一放,池月看他一眼,搁下水壶,扒开油纸,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个小竹筒,借着月光,能看到其表面渗出的一层细小的水珠。
“冰酪,给你解暑。”他的语气稍显僵硬,俊挺的眉微微蹙起,脸上的神情让池月迷糊,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有点儿委屈?
池月笑着道了一声谢,将一块碎冰含在嘴里,凉爽之意瞬间直透心底。
崔锦堂将锦缎衣摆往后一甩顺势坐下,忽然没头没脑地发问:“你与陆宣相熟?”
池月闻言,险些被冰块噎住,她赶忙嚼碎吞下反问道:“甚?”
“我,”他顿了顿,轻轻别过头,“我的属下风信,前日在东市见你与陆大人相谈甚欢。”
“哈?”池月心中不信,嘴上却说:“那可巧了,我与陆大人在二楼雅间,风信也能瞧见,想必是闲来无事爬上了哪家屋顶晒太阳?”
见她答得不以为然,崔锦堂心中更加吃味,“你们真的相熟?”
“熟倒算不上,左右不过几面之缘,陆大人可怜我大热天在外奔波,才邀我喝了一杯解暑凉茶。”
她说得煞有介事,崔锦堂半个字都不信,却忍不住牵了牵唇角。
这半月他事务繁忙,未曾归家,可池月的身影总在他眼前浮现,让他不能自已地想要看一看她的脸,听一听她的声音。
那日他在东市巡查,巧合之下碰见了驾着驴车的池月,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行了一路,岂料陆宣竟邀她一同品茶。
联想到前些日,府中眼线传来的消息,她在查父亲身边的亲近之人,崔锦堂心中疑窦丛生。
“阿月,你到底在谋划什么?”他终究忍不住问出口,“你早已是自由自身,以你的性格怎会屈居在崔府做个婢女?到底是为何?”
池月一愣,抬眸瞧向崔锦堂,又听他说道:“我知道你在查我父亲。”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怒意,甚至带着关切的意味,“我相信你对崔府绝无恶意,但你能否告诉我,你的目的为何?阿月,你到底是谁?”
崔锦堂身子微微前倾,注视着池月的目光亮而真诚,“你知我心意,我亦明白你对我暂无男女之情,我愿意等。可我私心以为,我们还算得上朋友,若你有难言之隐,无法同锦尚言明,为何不能与我细说。陆宣绝非善人,切勿与虎谋皮。”
池月心下一咯噔,咀嚼冰的动作一滞,转眼又恢复了神色,既然他这般信任自己,告诉他也无妨,此事关系崔府存亡,他理应知晓。
吃掉竹筒中的最后一块碎冰,方才的满头大汗早已消散,池月重重叹了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可无论我说什么,大少爷都愿意相信我?若你不信,那便多说无益。”
崔锦堂眼眸炽热,伸出双臂握住她的肩膀,才发现她早不似先前那般瘦弱。
他轻轻掰过池月的肩,促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睛,紧接着动容地说道:“阿月,以我对你的心意,当然愿意信你!”
池月感到肩上滚烫,崔锦堂的目光灼得她下意识地闪躲,心跳不自觉加快。
“他居然来真的!”她不断腹诽,想她活了二十多年,表白听了不少,如此正经的却是头一遭。
她尴尬地咳嗽一声,浑身僵硬,“你先松开,我说还不行吗?”
崔锦堂触电般缩回手,“是我唐突。”
“那便从‘我是谁’开始说起。”池月倏地闭上唇,思虑片刻后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来自何处,家中可还有亲人,被卖进崔府之前的所有事我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你……”崔锦堂欲言又止,眼中流露出同情之色。
“哎,你别同情我,”池月抬手挡住他的眼睛,“我孤家寡人无牵无挂,日子挺好的。”
崔锦堂轻笑,抚开她的手道:“若你愿意,我与锦尚都是你的家人。”
“正是如此,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听好。”池月敛眉,神情陡然严肃起来,“我做了一个真实的梦,在梦中,三个月后,崔府必有大难。”
崔锦堂怔愣一瞬,若是换一个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他或许会痛斥其胡言乱语,但面对池月,他却生不起半分怀疑。
“在这场大难中,你会失去父亲母亲,你的兄弟姐妹全都没有好下场,包括锦尚。你可能觉得匪夷所思,但梦中的一切皆在一步一步成为现实,我不得不信!”
“谁要害崔府?”崔锦堂声音低沉。
池月心下一松,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他竟这么直截了当地信任着她。
“是翟吴阉党勾结了右相,或许其中还有其他人的手笔,可我不得而知。”
“父亲为官半生,一向谨言慎行,怎会突然得罪他们?”
“我起初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理出些头绪。倘若有人欲借刀杀人,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此话怎讲?”
“有人要借他们的刀,将崔府一网打尽,而最简单的办法是栽赃陷害。在梦里,右相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查封崔家后,崔府很快毁于一场大火,所以府中一定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忌惮。”
“到底是谁与我们有如此深仇大恨?不对,此人一定是父亲极亲近之人,否则以父亲的性子,绝不可能将崔府至于危险之境。”崔锦堂一语中的,“但有一点我想不通,如你所说,右相也会参与其中,他们为何要多此一举?”
“或许右相有事相求,翟吴二人便顺水推舟给了他展示诚意的机会?这一切都是猜测,梦中的细节我根本记不清楚。”池月不敢再多说,遂假作十分懊恼,“对不起,若我能多记起一些内容,便不会如此被动。”
“怎么能怪你?你给了提示,那接下来如何阻止这一切发生,才是问题的关键。”崔锦堂停顿了片刻,又问道:“陆宣是否已经知晓此事?他也信你?”
“我自然有办法让他相信,此事关乎他的死对头,他一定会帮我们!”
崔锦堂心中涌起一阵酸涩,“若我有权有势,便能保崔府无虞,你也无需处心积虑寻他人帮助。”
“大少爷已属人中龙凤,怎还妄自菲薄起来,有你在,此事查起来绝对事半功倍,早知你这般信任我,我定早早寻你帮忙!”
二人正合计着,忽听身后不远的围墙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