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江堤坝地处晋安郊外五十里,坐落于峡谷最狭窄的“咽喉”地段,两岸是陡峭的基岩山体,从外观上看,坝体牢牢嵌在坚实的岩层之上,确实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陆大人请看,眼下堤坝竣工在即,黏土浇筑已近完成,只待风干两日便可再行稳固,一点差错也不会有!”
工部尚书叶长卫仰着头指着前方,斜睨着陆宣,表面上却一派客气之态。
见他不语,叶长卫又笑着说:“依本官看,这西南灾祸纯属无稽之谈,陛下爱民如子这才颇为谨慎,陆大人也巡视了好些时日了,既无任何异常,应该尽快回禀陛下,省得陛下日夜担忧。”
莫限在心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老贼藏也懒得藏了,就差把“吾乃赵临走狗”这六个字刻在脸上。主子哪怕住在这堤坝上,也仍找不到机会深入探查一二。
陆宣临堤而站,目光沉静地望向平静的江水,袖中手指却悄然收紧。片刻后,他微微侧首,低声道:“叶大人切莫太过自信,天有不测风云,水患之事瞬息万变,您怎么敢断定一点差错都不会有的?”
叶长卫闻言立即板起脸,“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堤坝竣工在即,切不可扰乱民心!”
“陆某只是想提醒叶大人,太子虽为陛下亲封的总监工,但真正操刀的可是您这个工部尚书,那您是否真有自信可保堤坝周全。”
“不劳陆大人操心!”他冷哼一声,拂袖转身欲走,又赶忙冲陆宣笑着道:“陆大人看得如何了?怕是已感疲累,不如同本官一道去内室饮口茶,歇息一会儿。”
好个叶长卫,如今有了太子和吴孝廉的暗中撑腰,便愈发肆无忌惮。
陆宣垂下眼帘,掩饰住即将溢出眸子的笑意,缓步跟上他。
二人刚走出几步远,身后传来一声疾呼,一工头打扮的精壮男子慌里慌张地奔上前,“不好了大人,有人掉进正欲浇灌黏土的井里了!”
“这有什么好慌张的,捞得起来便捞,捞不起来就地埋了,给他家里人赔些银钱便是,万万不可耽误工期,今日必须完成!”
“可,可那人说,她是您的女儿,叶萍儿...”
“什么?你说什么?”叶长卫惊得一激灵,连声问:“在哪儿在哪儿,快些带我去,哎呀!”
陆宣嘴角抽动一下,随即大声地幸灾乐祸道:“哎呀,听闻叶大小姐对建筑之事颇为上心,不曾想竟亲自来这现场视察,实在是令人钦佩,走,咱们也瞧瞧去!”
叶长卫丝毫不怀疑自己女儿能干出这种事,顾不上陆宣的揶揄,匆匆赶去了浇筑井。
“本小姐是工部尚书之女,快,快救我上去!”
叶萍儿一身布衣装扮,脸上沾了大片的泥,双腿死死陷在松软的黏土内,也好在这黏土松软,否则这么高掉下去,不死也得残。
叶长卫趴在仅半臂宽的井边,一脸怒意,“你这死丫头来这儿作甚?”
“爹爹,快,快让人拉我上去!”叶萍儿见了父亲,脸上露出欣喜,又察觉他一脸怒容,只得将缘由道出,“前日我与娄姐姐打赌败了,代价便是来这儿走上一遭,谁知,谁知...”
瞧她受惊可怜的模样,叶长卫父爱泛滥起来,忙招呼人往下甩了绳索。
待她将绳子牢牢系在腰间,几个大汉便迅速哼哧哼哧地拽着绳子往上拉。
叶萍儿体重虽轻,可半身陷在黏土之中,实在费力。
好在大汉身强体壮,几番用力之下便觉起了松动,可还没拽上两下,又听井下的人痛呼道:“别拉了别拉了,本小姐的脚卡住了!”
“快停下!快停下!”叶长卫满脸急色地拦下几个大汉,躬身看向井底的女儿,“你瞧瞧是什么东西将你卡住了?”
叶萍儿弯下腰伸手探去,半晌后不确定地回道:“女儿不知,但摸起来像是个半卡在石缝中的夹子,你们快下来帮我解开,爹爹,我的脚好痛。”
她正欲用手捂住眼睛哭出声来,却突然发现方才探入土中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惊恐之下,昏厥过去。
“萍儿,萍儿!”
叶长卫虽是佞臣,却也是个实实在在的慈父,见此情景早已乱了阵脚。
他怒视着瑟瑟发抖的工头,“井下怎么会有夹子?”
工头挠了挠头,思索片刻后答道:“小的想起来了,先前打桩时,逃窜的水耗子太多,便央求水部司郎中准备了一批铁制的捕鼠器,想必是未清理干净余下来的...”
叶长卫气得倒仰,眼下用蛮劲将萍儿拽出,恐怕她的脚也保不住了,他指着一旁的大汉,“快,你下去将我女儿救上来。”
“这...”那大汉看了看井的宽度,又摸了摸自己的身板,一脸难色道:“大人,小的怕是下不去。”
“那你们快些去找个能下去的!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主事模样的人上前一步,小心地劝道:“大人,咱们这里都是干苦力的,上哪儿去寻瘦如竹竿之辈,这井口就女子半臂长,男子如何进得去。”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惊呼道:“小姐好像口吐白沫了,怕是有窒息中毒之状啊!”
井下深而密闭,又陷在黏土之中,有此反应实属正常。
“大人,您快些定夺吧,大小姐身娇体贵,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众人一副担忧之色。
叶长卫大喘一口气,猛地一拍井边的柱头,厉声喝道:“来人,快把这井给本官拆了!”
众人齐心协力众志成城,不到一个时辰,便将叶萍儿救了出来。
然而,当看到露在眼前的树桩子,在场的人都愣了。
“这,这怎么得了啊!”
叶长卫惊得后退几步,陆宣赶忙上前扶住他,“这就是叶大人所说的一点差错也不会有?”
“不,太子殿下怎么敢...”他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几岁,“外层的打桩,那是太子殿下安排的人!”
“那又如何?作为工部尚书,您为何没有及时发现呢?”
叶长卫双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