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温彦修的书房,阿珠已在廊下等她,二人相携回了上舱的客房。
“他怎么说?”阿珠迫不及待地问。
池月抿嘴一笑,“他主动邀我留下,照料尊儿。”
“果然一切尽在姐姐掌握之中,不过我觉得那温彦修看着不像船工们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才认识他几天,千万别妄下定论,咱们先且留下,再伺机接触温氏船行内部,若能倚靠他们,咱们做什么生意都事半功倍。”
“姐姐是不是有打算了?”
池月轻点阿珠鼻尖,“我想做民间船运。”
言罢,她回头瞧见桌上摆了几个盖着锦缎的托盘,“这些是何物?”
抬手掀开锦缎,托盘中赫然摆着几件秋日衣物,料子上等,绣工精致。
“方才有人送来的,说我俩穿着不得体,影响家主颜面,特挑选了些新的衣裳,让我们好好拾掇拾掇。”
“再过几日,船便靠岸了,我们这身男子的粗布麻衣进了温宅,那是定然得受人指指戳戳,好了,洗了澡,快些换上吧。”
三日后的清晨,温氏的船缓缓靠了岸。
池月趁着空闲去下舱寻了舟老,往他手里塞了一大锭银子。
“你这是作何?”
“舟老,这一路多亏您照应。”
“我可没照应你,拿走拿走!”
“这几日我闲来无事细细想了一下,越想越不对劲,您说,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假冒的?”
“瞎说!”舟老捋了捋胡子,眼神闪烁,“我是船管事,船上来了不明的人那肯定是要刨根问底的,我告诉你别冤枉我啊!”
池月轻笑一声,“那您为何私底下叫廖哥夜里帮衬着点我们?还让他不该问的少问?”
“嘁,老夫说没有就没有。”
“行,您说没有就没有,这银子您要是不收下,我改日送您家里去。”
舟老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迫不得已地将银子揣进了兜里,随后缓缓道:“温宅是龙潭虎穴,你可得谨慎着点儿。”
“谢舟老提醒。”
见池月走远,他轻叹一口气,“要是我那早夭的孙女还在,怕是也跟你一样大了,多像啊!”
船停稳当了,船工们正井然有序地抛锚,系绳,搭连接岸上的廊桥。
阿珠站在上舱的甲板上,眺望着码头上乌泱泱的人头。
“这些人莫不是来接家主的?阵势这般大。”
池月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我看着不像,你瞧前面那帮子人,这气势汹汹的模样怕不是要吃人。”
她说着抬眼瞧了瞧不远处的温彦修,他应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脸上带了些厌恶之色。
“到底多大的事儿,也不等人先回府,到码头来堵人。”阿珠连连感叹。
奶嬷嬷突然挤过来,先是习惯性地瞥一眼池月,然后对着一旁的空气说道:“家主有吩咐,待会儿我们直接带着小少爷走,别的事别看别问别管,懂了吗?”
“懂了懂了。”
温彦修与何总管走在前头,身后跟了一队护卫,池月领着温尊夹在队伍中央,由护卫开道,从一侧的小道离开。
刚走几步,便听见那边传来一阵喧哗。
“温彦修,你到底几个意思?我们替温氏船行供了二十年的木材,从无差错,你凭什么将我们的份额越减越少,到底还有没有信誉可言?你拿我们当什么了?”
“对,温彦修,我们多年来对温氏忠心耿耿,你今日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们绝不善罢甘休!”
“温彦修,这两年我们念在你是温氏家主的面上,处处忍让,你却一点情面也不留,实在欺人太甚!”
这一声声对温彦修的口诛笔伐随着距离远去逐渐听不真切,池月心里打鼓,看来温彦修这家主之位并不稳当。
很快便有人牵着马车过来,池月犹豫一瞬,仍是抱着温尊上车。
温尊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娘亲,尊儿担心爹爹,你可以去看看爹爹吗?”
池月欣喜地安抚他:“尊儿,那你乖乖跟奶嬷嬷回府去,我跟阿珠姐姐晚些时候再去寻你。”
温尊轻轻抱了抱她的脖子,“好,尊儿等娘亲。”
送走马车,阿珠好奇道:“姐姐,咱们是不是要找‘舅舅’去?”
“‘舅舅’这事瞒不了多久,以温氏在温宁的地位,要查出我们说没说谎,轻而易举,与其画蛇添足,不如找个恰当时机直接坦白。只要能让温彦修确定我对尊儿,对他毫无恶意,我们才能迅速在温宁站稳脚。
“那咱们回码头?”
“嗯,温彦修有难,那定是要去瞧瞧的。”
码头上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来往行人纷纷驻足。
池月往人群里挤了挤,透过嘈杂,她听见温彦修满含愠怒的声音。
“究竟是我不知好歹,忘恩负义,还是你们欺我年少,这两年你们私底下做的龌龊勾当,当真以为我一点也不知晓。”
那些人沉默了一阵,又不知谁大声说了一句:“你是血口喷人,倒打一耙。”
人群纷纷附和。
“是否血口喷人,不如我们去府衙说个清楚?”
那些人又没了音,人群里又不知谁大喊一声:“生意上的事怎能劳烦官府,生意人有生意人的规矩,不如由温三老爷做个见证,让他评评理,孰是孰非自有定论。”
此话一出,气氛再次热闹起来,那群木材商仿若有了主心骨,腰杆子似乎更加硬朗了些。
池月的位置恰好能辨别出那声音的具体方位,离他不过几人之隔,她拉着阿珠拼命往前挤,很快便潜到那煽风点火的男人身后。
他此刻面露得意,正与另一年纪稍大些的妇人窃窃私语。
池月借着阿珠的掩护,凑近听了听。
“冯姨,小的做得可好?”
“好,就是这般,今日不求让温彦修脱一层皮,也得让他颜面扫地,三老爷说了,再闹哄一阵,待他来了,假意劝说一翻,哄退这些闹事的木材商,目的便算成了,看温彦修还有何脸面再同他叫板。”
“妙计妙计!”
池月听出其中的猫腻,见温彦修有口难辩,心下一横,掏出先前余下的乌头粉,掩住口鼻,往外撒了一把,又赶忙朝外挤去。
两人身形灵活,很快到了码头边缘,而那处陡然炸开了锅。
“哎呀,死人啦死人啦!有人投毒!”
人群哗啦一声往外扩散,只听“扑通”几声,似有人被挤落水中,场面越发混乱。
那群木材商心里有鬼,见事情发展出乎意料,也顾不得讨伐温彦修,捂着脑袋四散而去。
池月跟阿珠被人群挤得一时分不清方向,正不知往何处去,忽觉手腕一紧,竟是温彦修拉住了她。
“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