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彦白乃三房嫡子,三房老爷温荡与温彦修在生意上向来不对付,这俩相差六岁的堂兄弟关系自然不算亲近,可他对温尊极为喜爱,这是池月如何也想不通的点。
温尊三两口扒完饭,嚷着要去池塘边摇桂花。
温彦修摆手让婆子将他带下去,自己则端着碗继续吃饭。
池月只觉味同嚼蜡,心中打着鼓不知他是何用意,一边答应尊儿要她同桌吃饭,一边什么话也不说,这顿饭吃得她脚趾抠地,愣是酸甜苦辣咸都没尝个明白。
她抬起手欲夹一筷子酱菜,却不料温彦修忽然开口:“你是吃不习惯我们府中的菜?”
“嗯?”
“那你为何总是夹这道酱菜,它清口解腻倒是不错,可你竟用它下饭?”
池月的心思压根不在吃饭上,夹菜的动作也不过是缓解尴尬,没想到他倒是上了心。
她索性放下筷子,“家主,我有事想同你说。”
温彦修看他一眼,吃饭的动作却不停,“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食不言寝不语是老太爷定下的规矩。”
池月被他的话一噎,心中腹诽明明是他先挑起话头,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松了一口气,食欲也渐渐回归。
她肯定温彦修已经知晓一二,可他并未恼怒,甚至安然无恙地同她共食一桌,那就表示他并不十分在意她的来历。
婢女们将剩下的菜都撤下,又端来一壶清茶置于案上后纷纷躬身退下。
堂中只余下他们二人。
温彦修起身斟了两盏茶,将其中一杯搁在池月面前,袅袅清香便扑鼻而来。
“阿岳姑娘,早晨的事我要谢谢你。”他态度诚恳,“不过,以后还请不要再做了。我们相识才短短数日,我便几番欠下你的人情,这令我实属不安。”
不安?这词倒是让池月新鲜,她笑着道:“家主,要说不安,那也应该是我,我虽是阴差阳错才上了你的船,但我却是有目的才留下来的。”
“是吗?可你不是说你对尊儿是真心的?”温彦修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坦荡地承认,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愠怒,“尊儿年纪小,你若——”
池月打断他的话,“我救下尊儿时,也只是将他当做寻常小孩,如今我愿意暂时陪伴他,也是真心所致。”她抬眸凝视温彦修,“但人做一件事不一定只为一个目的,我亦想留在温氏船行,我想要做生意。”
温彦修忽然笑了,“想借我温氏做你的踏板?你怎知我会答应你?”
“我当然不能完全确定你会留下我,可我只想跟你做一些交易,你若觉得合适那自然好,你若觉得不合适,我也无可奈何,再另寻他路。”
“你若想用尊儿做交易,那便不用谈了。”温彦修语气不善。
“笑话,我能用一个小孩当筹码?你休要瞧不起人,哪怕我俩今日谈崩了,我仍愿意照看尊儿,分毫不取可好?”
“好,那我洗耳恭听。”
池月站起身,抱拳朝他一拜,郑重其事道:“家主,我先坦白一件事,我和小妹来此并非为了探望重病的舅舅,而是向往全新的生活。过去的事情我时刻铭记在心,或许有朝一日我仍会回到曾经的地方,但如今我只想在温宁扎根。”
温彦修果真一点也不惊讶,他微微点头瞧着池月。
“温氏船行内几番势力内斗严重,想必你也十分困扰,我虽初来,却已看出端倪,你这温氏家主之位外表看似稳固,实则如履薄冰。”她顿了顿看向温彦修,目光清亮而笃定,“码头之事定是积弊已久,亦是有心之人煽风点火,若不能早日清理内务平息纷争,事态定会愈演愈烈,终将动摇你的家主之位。”
“姑娘确实聪慧,短短时日便将我的难处看得明明白白。不过,你嘴上功夫固然了得,但若无实用,终究只是空谈。我温氏盘根错节,不是光凭几句空话就能拨正的。你既看得透局势,那可有良策应对?”
“我如今对温氏船行不甚了解,若说长久之计,那我自是不敢随口胡诌。不过有一事我甚是疑惑,你明知木材商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却为何不敢明着动他们,而是以各种理由搪塞,再一点一点削减他们的供应量?”
“那些原料商的背后,牵着温氏三房的银钱命脉,他们既要船行的例行分红,又不舍材料上的回扣,原先祖父他老人家在时,他还算收敛,如今竟如此肆无忌惮。”温彦修缓缓站起身,“若我直接动了他们,便是与三房彻底撕破脸;可若不动,便是任由他们吃温氏船行的人血馒头。”
“你会担心同他们撕破脸?”
“你倒是颇能抓住重点。”温彦修苦笑一声,“温氏船行的原料供应,多年来一直由三叔父掌管,这两年我虽寻到许多其他渠道,却始终无法彻底摆脱他的控制,无论从运输还是货源上,他们便如同附骨之疽。如果说其他的原材商我还有谈判的可能,可方圆百里的桐油生意乃是我三叔母母家操持,我若贸然撕破脸,便等于断了桐油供给。而桐油极难运输,我虽能寻得外地货源,却无法在短期内解决长途运输和储存的难题。”
“家主,你深陷其中,反倒不如我这个外人看得清,你越是将船行视为珍宝,越是中了他们的计。”
“你什么意思?船行乃我祖父呕心沥血所创,他承受多方压力,将船行托付于我,我自当以命相护。而此次尊儿被拐,恐怕便是他们给我的警告。”
“他们知晓你绝不会因私废公,置船行命运不顾,这才敢如此肆意妄为。那家主为何不假意跳出心中牢笼,将计就计,泄一泄私愤?看看鱼死网破时,是他们先沉不住气还是我们站不住脚?”
“你是要我以退为进?可这关乎船行根基,稍有不慎我便会成为温氏的罪人。”
“所以才叫假意,退当然也要有相应的退法,家主在造船之道上颇有心得,可面对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利益驱使,还不如我这个女子看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