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后背的钝痛和新添的伤口混在一起，黏腻地缠着他。
他把自己扔进浴室，水柱砸在头顶，冲刷着身上的血污和别人的气味。
伤口被水一激，刺痛感炸开，他咬着牙，把一声闷哼咽了回去。
痛，很好，他需要冷静，必须冷静。
那零点一秒的僵硬，秦彻一定感觉到了。
那个男人，比猎犬更敏锐，他会怎么做？
沈妄关掉水，身上湿漉漉的，也懒得擦。
作战靴被他踢在床脚，里面的芯片和扳指，像两块烙铁，隔着靴子的皮料，烫着他的脚踝。
提醒他刚刚经历的一切不是梦。
他必须找机会，把东西取出来，必须看，那枚小小的芯片里，到底藏着怎样颠覆一切的真相。
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失血后的眩晕一阵阵袭来。
他倒在床上，几乎是立刻就坠入了昏沉的梦境。
梦里全是血。
陈忠自爆时的火光，守密人倒下的身影，还有拍卖场里那些贪婪的、兴奋的脸。
“……沈家余孽……”
“……秦彻的狗……”
“……杀了他……”
他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很暗，窗帘只漏进一条微弱的光带。
一个人影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他。
沈妄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秦彻。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坐了多久？
那道目光没有情绪，只是安静地落在他身上，像探针，一寸寸地探查他的骨骼和内脏。
沈妄的身体在本能地发出尖叫，催促他逃离，但他不能动。
他撑着床垫，慢慢坐起身，赤脚下床，冰冷的地板让他的脚底泛起一阵麻意。
他走到那片阴影前，单膝跪下。
“主人。”声音出口，才发现哑得厉害。
黑暗中的人没有回应。
片刻后，一只手伸过来，打开了旁边的落地灯，暖黄色的光晕开，照亮了秦彻的脸。
他在笑，不是平时的那种玩味，也不是奖赏时的嘉许。
那笑容很柔和，甚至称得上温柔。
这让沈妄脖子后面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你累坏了。”秦彻的声音很轻，“从今天起，什么都不用做，待在我身边就好。”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
沈妄的头垂得更低，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
“是，主人。”他应声，声音里带着被驯养出的、恰到好处的感激。
“林伯。”
秦彻没有移开手，对着门口喊了一声。
年迈的管家推门进来，手上端着医疗箱，脚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把他的睡袍脱了，”秦彻吩咐。
林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上前，沉默地解开沈妄腰间的系带。
睡袍滑落，露出那具布满新旧伤痕的身体。
后背大片的淤青，手臂上自己划出的口子，还有一些在混乱中添上的细碎划痕。
每一处伤，都精准地对应着他编造的谎言。
秦彻的视线在那片狰狞的淤青上停留了几秒。
“去床上坐着。”
沈妄顺从地起身，坐到床沿。
秦彻从医疗箱里拿出消毒药水和棉签，亲自在他面前蹲下。
他拧开瓶盖，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弥漫开。
冰凉的液体浸透棉签，然后，非常轻地，点在沈妄小腿的一道伤口上。
动作细致得过分，像是在修复一件有瑕疵的艺术品。
消毒水渗进伤口，尖锐的刺痛让沈妄小腿的肌肉瞬间抽紧。
“疼？”
秦彻抬起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离他很近，能清晰地映出他苍白的脸。
沈妄立刻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摇摇头，努力让嘴角扯出一个顺从的弧度。
“不疼。”
“主人赐予的，都是恩典。”他念出刻在骨子里的台词。
秦彻笑了，低下头，继续处理伤口。
他的动作很慢，指腹时不时“不经意”地擦过伤口边缘完好的皮肤，感受着那里的温度和脉搏。
沈妄僵硬地坐着，感觉自己像手术台上被麻醉的动物，清醒地看着解剖刀在自己身上游走。
这个男人，在用最温柔的方式，检查他谎言的每一个细节。
胃里翻江倒海，那股被强压下去的恶心又涌了上来。
这个用谎言喂养了他十八年的男人，这个让他认贼作父的仇人，正用最亲密的姿态，触碰着他的身体。
每一秒，都是凌迟。
终于，秦彻处理完最后一处伤口。
他站起身，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沈妄脸颊上一处细小的擦伤，那里是被碎玻璃划的。
他的声音贴着沈妄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却让沈妄如坠冰窖。
“你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沈妄的呼吸停了。
秦彻的指腹在他脸颊上缓缓打着圈，声音里含着笑。
“我差点就信了。”
这句话，没有重量，却砸得沈妄耳中嗡嗡作响。
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又在瞬间褪去，手脚冰凉。
他强迫自己做出反应，抬起头，眼睛里蓄满困惑和一丝被夸奖后的欣喜。
伸出手，握住秦彻停在他脸上的那只手，低下头，在那只手的手背上，印下一个虔诚的吻。
“能为主人分忧，是我的荣幸。”
他的表演无懈可击。
站在一旁的林伯，头垂得更低，苍老的手在身侧微微握紧。
秦彻抽回手，脸上的笑意没有变化。
他拿起一件干净的衬衫，亲自给沈妄穿上，一颗一颗，扣好扣子，像在给人偶娃娃穿衣服。
“从今天起，你就住我隔壁的房间。”
“吃饭，看书，训练，都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秦彻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淡，每一个字都是不容反抗的命令。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一个由“温柔”和“关心”打造的囚笼，当头罩下。
他被软禁了。
秦彻整理好他最后一颗袖扣，端详着自己的“作品”，似乎很满意。
转身走向门口，在门边，他停下脚步，回头，对着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偶。
“好好享受你的假期。”
门，被轻轻带上。
“咔哒。”
锁芯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