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转身离开窗边,回到房间中央站好,垂下头,恢复成一尊完美的、等待主人的雕塑。
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不疾不徐,每一个节拍都踩在沈妄的心跳上。
门被推开。
秦彻走了进来,目光没有在沈妄身上停留,而是落在了他床头那本翻开的书上。
“会议提前结束了。”秦彻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是,主人。”沈妄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秦彻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沈妄的下颌线,感受着那里的皮肤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触感。
“我不在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看书,等主人回来。”沈妄的眼睑动都没动一下。
秦彻的手指停住,指腹在他的下巴上摩挲了一下。
“很好。”
收回手,转身走向浴室,“去给我放水。”
“是,主人。”
沈妄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冲击着冰冷的浴缸,发出沉闷的声响。
雾气很快弥漫开来,模糊了镜子里他那张过分苍白的脸。
机会,很快会再来,他只需要等。
这个等,并没有持续太久。
第二天下午,秦彻接了一个加密通讯,脸色看不出变化,但沈妄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气压瞬间的凝固。
挂断通讯后,秦彻看向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沈妄。
“叶家在南美洲的矿产生意,出了点麻烦。”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喝,只是摇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我要亲自去一趟,视频会议解决不了。”
沈妄握着水杯的手指,指节在杯壁上无声地收紧,透明的玻璃映出他毫无波澜的侧脸。
秦彻看着他:“你留下,看家。”
这三个字,是命令,也是囚禁。
“林伯会看着你。”他补充道,提醒他锁链从未解开。
“是,主人。”
秦彻的私人飞机在黄昏时起飞。
沈妄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那架银色的飞机划破云层,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最终消失不见。
别墅里,只剩下他和林伯,以及无处不在的监控。
沈妄没有动,他在等。
等一个绝对安全的时间。
午夜。
整个别墅都沉睡在黑暗里,只有几盏地灯发出微弱的光。
沈妄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去了地下二层的机房。
这里是整个云顶天宫网络线路的汇集点,也是他上次植入后门的所潜伏的地方。
冰冷的空气带着服务器运行时特有的味道。
沈妄找到一个维护终端,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没有密码框,没有警告。
他通过自己留下的那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漏洞,直接滑进了系统的核心。
屏幕上,秦彻书房主电脑的桌面影像,被完美地投射了出来。
他成功了。
沈妄再次从靴子里取出那枚芯片,插入了维护终端的接口。
这一次,他直接绕过了所有的防火墙和警报系统。
破解程序启动,进度条飞快地跳动着。
百分之九十……
百分之九十九……
叮。
一声轻响,第二层加密被暴力破解。
一个被标记为核心的音频文件,静静地躺在那里。
沈妄的手指悬在文件上,停顿了足足三秒。
他点开了它。
没有电流的杂音,经过特殊处理的音频,清晰得可怕。
先是一阵急促的呼吸声,背景里是隐约的、混乱的厮杀声。
然后,一个他刻在血脉里,熟悉到痛彻心扉的声音响起,焦急,却充满了孤注一掷的信任。
“振邦,帮我!他们来了!秦家和沈家世代交好,你不能见死不救!”
是父亲,沈卫的声音。
音频里,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死寂。
那片空白,像一个黑洞,吞噬了沈妄所有的感官。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
然后,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了,平静,冰冷,像淬了毒的冰。
“对不起,沈卫。”沈妄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个声音,他听过无数次,在秦彻书房里那些老旧的家庭录像里。
是秦彻的父亲,秦振邦。
“我不能让彻儿失去父亲。”
那句话,不是烙铁,是冰。
没有灼痛,只有一种极致的寒冷顺着耳道灌进身体,瞬间冻结了他奔流的血液。
连同那十八年的爱恨、忠诚与挣扎,一同凝固成一个透明的、一触即碎的巨大笑话。
他不是秦彻捡回来的复仇工具。
他是仇人之子。
是秦彻的父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亲手献祭掉的牺牲品。
沈妄坐在冰冷的机房里,一动不动。
没有流泪,眼眶干涩得发痛。
没有怒吼,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铅。
他坐在那里,很久,久到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声都变得遥远。
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双手,曾为秦彻杀人,为他清洗,为他奉上一切。
此刻,他只是平静地,用一根手指,将屏幕上的音频文件,拖入了回收站。
清空。
确认。
所有的痕迹被抹去,拔出芯片,将它放回靴中,站起身,走出了机房。
从地狱归来,人间的光,有些刺眼。
沈妄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地喝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眼底是深不见底的黑。
但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过去的迷茫、挣扎和病态的依恋。
只剩下一种东西,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平静。
那是审判官在签署死刑判决书时的平静。
秦彻。
沈妄在心里,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你父亲为了你,毁了我的一切。
那么我,也该为了我的父亲,毁掉你最珍视的东西。
父债子偿。
天经地义。
三天后,秦彻回来了。
沈妄像往常一样,在他下车的时候,在门口迎接。
秦彻走下车,关上车门的动作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
只是站在那里,庭院里的空气似乎都因此变得稀薄。
他的目光落在沈妄身上,审视着,像是在检查自己的所有物是否完好无损。
“我不在,有没有想我?”
秦彻走到他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沈妄抬起头,看着秦彻,看着这张他追随了十八年、爱恨了十八年的脸。
然后,笑了。
一个堪称温顺的微笑,出现在他的唇边。
“是,主人。”
“我一直在想您。”
秦彻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那抹弧度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凝固成了一个没有温度的形状。
他看着沈妄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了偏执和迷恋的眼睛。
此刻,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干净得,像一片无悲无喜的深渊。
而那个微笑,温顺得像一张完美的面具,却让他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寒意。
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被打碎的艺术品,不,更像是在看一个……祭品。
秦彻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不喜欢沈妄此刻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了以往的偏执、迷恋,甚至没有了恨。
这感觉,像是指尖捻着一根蛛丝,却发现蛛丝的另一头,不再有任何挣扎的颤动,只剩下虚无的重量。
他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捏住沈妄的下巴。
沈妄没有躲,微微低下头,配合着他的动作,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秦彻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那冰冷的温度,像是在触碰一块没有生命的玉石。
收回手,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股凉意,让他眼底的探究沉了下去。
“进去。”他冷冷地丢下两个字,率先走进了别墅。
沈妄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眼。
只是,在秦彻看不见的角度,他唇边那个温顺的微笑,没有丝毫改变。
主人。
审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