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坐在驾驶座上,指骨一下下敲击着方向盘,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车窗外,画展门口的沈静像一幅色彩明亮的静态油画,而他所在的车内,是另一个无声的黑白世界。
他没打算下车,那只等待投食的金丝雀,已经失去了作为诱饵的价值。
手机屏幕亮起,是红雀的消息:【所有材料已公证完毕,随时可以引爆。】
沈妄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车门忽然被拉开,一股清冽的寒气灌了进来。
秦彻坐上副驾驶,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放在仪表台上,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沈远山在海外的所有隐秘账户,以及他和相关人员的资金往来记录。”
秦彻的声音很淡,仿佛在汇报天气,“全部在这里。”
沈妄终于转头看他。
秦彻这才抬眼,昨夜的疯狂与嫉妒被一场寒气洗涤干净,那双深黑的眼瞳里,是一种陨石落地后、巨坑般的死寂与平静。他的一切风暴,似乎都已在昨晚燃尽,只为等待今天的审判。
“你要的,我带来了。”
沈妄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秦彻的手背。
秦彻的身体瞬间僵直,肌肉绷紧到几乎痉挛,但他死死克制住了反手握住那只手的本能。
“沈静那边,不必去了。”沈妄收回手,声音听不出情绪,“她没用了。”
秦彻紧绷的下颌线微微一松,眼底深处,一簇微弱的火苗重新燃起,是那种病态的、独占欲得到满足的光。
沈妄发动车子,平稳地驶离画展。
后视镜里,沈静那张错愕又失望的脸,迅速被街景吞没,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送去哪?”沈妄问。
“纪检委。”秦彻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U盘,递过去。
“这是他所有行贿的音视频证据,我已经安排好了渠道,明早七点,会准时出现在所有主流媒体的邮箱里。”
沈妄没有接那个U盘,沉默地开着车,穿过繁华又疏离的半座城市。
车最终停在一栋灰扑扑的旧式办公楼下,沈妄拔下车钥匙,推门下车,秦彻如影随形。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脚步声在回荡。
尽头的办公室门牌上刻着三个字——“举报中心”。
沈妄推开门,里面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闻声抬头,在看清沈妄的脸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的惊诧。
“我要举报沈远山。”沈妄将那厚重的档案袋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镜,打开档案袋,只翻了两页,脸色就彻底变了。他猛地抬头:“这些证据……”
“每一笔,都经得起查,”沈妄截断他的话,声音冷得像冰,“我等你们的结果。”
说完,他转身就走,秦彻深深地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档案袋,快步跟上。
回到车里,沈妄没有发动引擎。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十八年的恨意,支撑他从地狱爬回来的支柱,在刚才那一刻被亲手递交出去,整个灵魂都被瞬间抽空,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回荡着风声的空洞。
秦彻安静地坐在旁边,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却又无处不在。
不知过了多久,沈妄睁开眼,他看着前方灰色的墙壁,轻声问:“你说,他会怎么死?”
“无期徒刑,或者死缓。”秦彻的声音很轻,却异常肯定。
“他会在高墙之内,看着自己建立的一切灰飞烟灭,然后在无尽的悔恨和绝望里,活着烂掉。”
沈妄的唇角牵动了一下,“比死,难受。”
“是你想要的结果,”秦彻侧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沈妄没有回答,重新发动车子,开回别墅。
回到那个奢华的囚笼,沈妄径直走上二楼,将自己摔进卧室。
秦彻站在楼下,仰头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许久,才转身走进了厨房。
刀刃切过食材,发出规律的、令人安心的声响。
秦彻的动作专注而熟练,他记得沈妄所有挑剔的口味,记得他胃部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这些,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当饭菜的香气弥漫开时,楼上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沈妄换了身宽松的居家服,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额角,一步步走下楼。
秦彻为他拉开椅子。
沈妄坐下,拿起筷子,却只是在碗里戳了戳,米饭的香气也无法引起他任何食欲。
他尝不到味道,听不到声音,整个世界都褪了色。
“我以为,会很痛快。”沈妄忽然开口,声音空洞得像是从胸口的破洞里漏出来的风,“或者,至少会哭一场。”
秦彻在他对面坐下,静静地听着。
“十八年。”沈妄放下筷子,那双曾燃着滔天恨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燃尽后的死灰。
“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现在,它到了,然后呢?”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秦彻站起身,绕过餐桌,在沈妄面前站定。
然后,在沈妄漠然的注视下,他整理好西装下摆,单膝重重地跪了下去。
膝盖骨与坚硬的地板碰撞,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沈妄的瞳孔微微一缩,低头看着他。
“你还有我。”秦彻仰起头,双手伸出,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沈妄放在膝上、冰冷的手,“从始至终,永远。”
沈妄盯着他,死灰般的眼底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他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失去了。
“秦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秦彻毫不犹豫,握紧了他的手,一字一句,如同最虔诚的宣誓。
“我摧毁了我的帝国,献上了我的傲骨,抛弃了我的所有……我一无所有,只想要你。”
沈妄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干涩的笑。
“一个家破人亡,连仇恨都被夺走的废物?”
“不,”秦彻的目光狂热而坚定,他将沈妄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是我的神明,我的信仰,我的全部意义。”
沈妄沉默了。
他看着这个跪在自己脚下,将自己视为神明的疯子。
伸出另一只手,指尖颤抖着,划过秦彻的脸颊,最后停在他曾被自己咬破的唇角。
这里,是他留下的印记。
这个疯子,是他一手缔造,也缔造了他。
他们是彼此的深渊,也是唯一的归宿。
“那就……”沈妄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与自毁的疯狂,“一起疯吧。”
秦彻眼中的光芒瞬间炸开,极致的狂喜淹没了他,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猛地抱住沈妄的腰,将脸深深埋进沈妄的膝上,发出压抑的、喜极而泣的呜咽。
沈妄低头,看着在他怀里颤抖的秦彻,抬起手,手指插进秦彻柔软的黑发里,用力攥紧。
头皮传来的剧痛让秦彻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
“别哭,”沈妄用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湿润,声音冷漠,“游戏还没结束。”
秦彻含泪笑了:“只要你在,永不结束。”
沈妄松开手,站起身。
秦彻也立刻站起来,两人面对面,呼吸交缠。
“从现在开始,”沈妄看着他,“你和我,两不相欠。”
“不,”秦彻摇头,执拗地纠正,“我永远,都欠你的。”
沈妄不再争辩,转身上楼,秦彻紧随其后。
卧室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隔绝了整个世界。
第二天清晨,全城的新闻都在疯狂播报同一条消息——
沈氏集团董事长沈远山,因涉嫌巨额经济犯罪、贿赂等多项罪名,于凌晨被正式批捕。
电视屏幕的光在黑暗的房间里闪烁,映着两人交叠躺在床上的身影。
“想去看看他狼狈的样子吗?”秦彻的声音在沈妄耳边响起。
沈妄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房间重归黑暗。
“不用。”
他转过身,面对着秦彻,在黑暗中寻找着对方的轮廓。
“接下来,做什么?”秦彻问。
沈妄沉默了很久,久到秦彻以为他不会回答。
“陪我。”他说。
秦彻收紧手臂,将他更深地拥入怀中,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用沉稳的心跳回应他。
“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