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通体乌黑的扳指,静静躺在天鹅绒上。
不是玉,也不是金,是某种兽骨打磨而成。
表面布满细微的划痕,却又被长年累月的摩挲盘出了温润的包浆。
扳指上,雕刻着一只仰天长嚎的孤狼。
那狼的眼睛,是两粒比米粒还小的血色宝石,在水晶吊灯下,闪着两点猩红的光。
会场里所有呼吸都停了。
那不是一件饰品,那是一头被封印在骨头里的凶兽,隔着十八年的血与火,依旧在无声咆哮。
“狼卫扳指。”
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种神经质的亢奋。
“沈家最忠诚,也最锋利的獠牙,据说,沈家覆灭那一夜,最后的狼卫血战至死,这枚扳指,就是从他的断指上取下来的。”
他环视全场,很满意每个人脸上那种贪婪又忌惮的神情。
“它见证了一个家族的覆灭,也见证了所谓的忠诚,绝对的暴力面前,是多么可笑!”
“起拍价,三千万。”
“五千万!”一个包厢直接亮灯。
“八千万!”
“一个亿!”
价格疯了一样向上跳。
人们争抢的不是一枚扳指,是那段血腥历史的最后一块拼图,是踩着沈家尸骨炫耀的资本。
沈妄站在角落,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那枚扳指。
林叔。
那是林叔的扳指。
他戴着面具,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可握着水杯的手,指节已经凸起,皮肤下青筋隐现。
他必须拿到它,不惜一切代价。
就在这时。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地从人群中响起。
“一件死物而已,有什么好争的?”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一个戴着黑色乌鸦面具的男人站了起来,身材高瘦,穿着得体的西装,可那张面具却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他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径直指向会场最阴暗的角落。
指向那个拿着一杯清水,穿着最普通衬衫的男人。
“这件遗物真正的主人,可就在我们中间。”
乌鸦面具男的声音传遍会场。
“各位,不好奇吗?”
“十八年了,秦彻身边那条最疯的狗,到底是从哪儿捡来的?”
刷!
一瞬间,上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沈妄身上,审视,好奇,玩味,还有赤裸裸的恶意。
沈妄端着水杯的手,纹丝不动,他成了舞台的中心。
乌鸦面具男转向沈妄,隔着人群,遥遥对峙。
“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秦彻的疯犬。”
“沈家的遗孤。”
“沈——妄!”
最后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射入沈妄的耳中。
轰——
整个会场炸开了锅。
“沈妄?他就是那个沈妄?”
“沈家的那个余孽?不是说早就死了吗?”
“天啊,秦彻竟然把他养在身边?养了仇人的儿子十八年?”
“这盘棋下得也太大了……”
议论声像是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沈妄彻底淹没。
二楼包厢里。
叶莺晃着酒杯,看着楼下那道被所有人围观的清瘦身影,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开胃菜不错。”她轻声说。
“小姐,他被认出来了。”身后的燕尾服男人低语。
“这才好玩啊。”叶莺抿了口酒,眼角的泪痣在灯光下,像一滴血。
“杀人,哪有诛心来得有趣?”
楼下。
沈妄依旧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去看那个乌鸦面具男。
身份暴露,在他的预料之中。
叶莺费尽心机把他引来,不就是为了让他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成为秦彻的一个麻烦吗?
他不在乎。
他只想要那枚扳指,放下水杯,准备上前。
“沈妄,你是不是觉得,秦彻是你的恩主,是你的神?”
乌鸦面具男再次开口,语气里充满了怜悯和嘲讽。
“你以为,他是你的救世主?把你从地狱里捞出来,给了你一个复仇的目标?”
沈妄的脚步停住了。
“真是个可怜虫。”
乌鸦面具男发出一阵低沉的笑。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秦家和沈家是世仇?为什么秦彻要告诉你,是沈家的背叛导致了灭门?”
“因为,他不这么说,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为他当十八年的狗!”
这些话,一下一下割在沈妄的神经上。
他放在裤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那块冰冷的手帕。
“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乌鸦面具男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一个关于兄弟和背叛的故事。”
“十八年前,你父亲沈卫,和秦彻的父亲秦振邦,是过命的兄弟!”
这句话,在沈妄的脑海里炸开。
那张在花园里看到的,两个年轻男人勾肩搭背的黑白照片,瞬间浮现在眼前。
秦振邦……故友,沈卫。
原来是真的,不是试探,不是巧合。
“你父亲沈卫,当年查到了傲慢家族内部的一个惊天秘密,一个足以让整个权力顶层都重新洗牌的秘密。”
“他太天真了,他以为自己能撬动那座大山,把计划告诉了他最信任的兄弟——秦振邦。”
乌鸦面具男的语调陡然拔高,充满了戏剧性的悲怆。
“可他不知道,他的好兄弟,早就想更上一层楼了!”
“还有什么,比出卖兄弟的命,更能向上头表忠心的投名状呢?”
“于是,秦振邦亲手,把你父亲的计划,连同整个沈家的部署,完完整整地,献给了傲慢!”
“这才有了后面那场,针对沈家的,单方面的屠杀!”
谎言!秦彻说的所有话,秦沈两家是世仇。
沈家护卫背叛了父亲,他赐予他复仇的目标。
他亲手为他搭建的,那个支撑了他十八年的,满是仇恨的世界……
嗡——
耳鸣声陡然加剧,吞噬了会场所有的声音。
原来,他恨错了人。
原来,他所谓的复仇,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不是在为父报仇。
他是在为真正的仇人,咬死他父亲的挚友留下的家族。
他是一把刀。
一把捅向父亲朋友心脏的,沾满了血的刀。
而握着这把刀的人,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子。
秦彻。
秦彻。
秦彻!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被反复咀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十八年的圈养。
十八年的教导。
十八年的陪伴。
云顶天宫,不是他的庇护所,是仇人为他打造的,最华丽的屠宰场。
铂金锁链,不是束缚,是刻在他骨头上的,最恶毒的羞辱。
“神明染尘”。
“您的时间,坏了。”
“只有我,能让你崩溃,也只有我,能让你平静。”
秦彻抱着他时温暖的胸膛,安抚他时低沉的嗓音,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片,在他身体里疯狂搅动。
他好恨,恨秦彻的欺骗,恨秦振邦的背叛。
更恨自己这十八年的愚蠢和盲从。
会场里一片哗然。
“我的天,秦振邦出卖的沈卫?”
“这可是顶级豪门秘辛啊!怪不得秦彻能坐上那个位置,原来是拿沈家满门的血换的!”
“子债父偿……这下有好戏看了。”
这已经不是一场拍卖会了,这是一场审判。
是对秦家的审判,也是对沈妄的公开处刑。
乌鸦面具男完成了他的使命,慢慢坐下,隐入人群。
叶莺在楼上,欣赏着沈妄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她要的,就是这一刻,信仰崩塌,世界颠覆。
她要亲眼看着秦彻最得意的作品,是如何亲手毁掉他自己。
就在全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时。
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角落,同时有黑影动了。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沈妄。
有人想杀他灭口,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葬。
有人想活捉他,把他当成和秦彻谈判的,最有价值的筹码。
沈妄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所有贪婪、算计、恶意的脸,落在了拍卖台上那枚孤零零的扳指上。
落在那只仰天长嚎的孤狼上,原来不是冲锋的号角,是送葬的哀歌。
啪!
清脆的碎裂声,他手里的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水和玻璃渣溅了一地。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沈妄的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被压碎的笑。
“呵……”然后,他无视了从四周逼近的危险,迈开了腿。
一步,两步,他径直朝着拍卖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