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摔碎酒杯的脆响,像一道命令。
整个秦家老宅的宴会厅,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声音。
空气凝固成一块冰,所有人的动作都被冻结在这一刻。
刚刚还热络攀谈的权贵名流,此刻像一群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或者惊愕。
几十道视线,齐刷刷地钉在沈妄身上。
审判?
秦家最忠诚、最见不得光的一条狗,要审判他的主人?
秦彻嘴角的笑意甚至没有一丝改变,没有看沈妄,而是端起面前那杯金色的香槟,送到唇边,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酒液冰凉,却仿佛点燃了他血液里某种兴奋的火焰。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审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领地被冒犯后,顶级掠食者所感到的、濒临失控的愉悦。
他的狗,终于长出了能咬穿他喉咙的牙。
秦彻放下酒杯,转身,迈开长腿,一步步走上前方的小讲台。
他的背影挺拔从容,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宣告,不过是晚宴前无伤大雅的助兴表演。
聚光灯重新打在他身上,将他笼罩在一片圣洁的光晕里。
接过叔父秦正递来的麦克风,修长的食指在金属外壳上轻轻敲了敲。
“咚,咚。”
沉闷的叩击声通过音响传遍大厅,像两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将所有游离的注意力强行拉回。
他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秦家之主。
“各位。”
秦彻的声音沉稳如初,听不出任何情绪,大厅里针落可闻。
他没有理会台下那道穿着纯白西装的、扎眼的身影,而是抬头,看向悬挂在正中央的秦振邦的黑白遗像。
“今天,我们在此怀念我的父亲,秦振邦先生。”
“很多人都说,我像他,冷酷,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轻笑一声,笑声通过麦克风放大,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自嘲,和更多居高临下的炫耀。
“但他们不知道,”他顿了顿,视线终于从遗像上移开,精准地穿过人群,落在了站在阴影边缘的沈妄身上。
“我父亲教会我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你所珍视的东西。”
那句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宣言,也是说给沈妄听的警告。
“今天,我站在这里,将永远铭记他的教诲,秦家在我手里,只会比过去,更辉煌。”
人群中,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秦家的旁支,依附秦家生存的权贵,脸上重新堆起谄媚又信服的笑,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只有角落里的秦昊,死死攥着酒杯,几乎要将杯脚捏断。
他看看台上光芒万丈的秦彻,又看看阴影里那个如鬼魅般的沈妄,嫉妒和怨毒几乎要从胸腔里溢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他秦彻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炫耀自己的宠物!
阴影中,沈妄对那道滚烫的视线毫无反应,口袋里的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一个冰冷的、微小的金属遥控器。
他能感觉到上面那个小小的按钮,像一条毒蛇的信子,吐露着冰冷的杀意。
一切准备就绪。
台上,秦彻的演讲结束,从侍者托盘里端起另一杯香槟,高高举起,姿态优雅而傲慢。
“最后,让我们一起,为我伟大的父亲,秦振邦先生——”
他的祝酒词还未说完。
“滋——!!!!!”
宴会厅内所有昂贵的音响,在同一时刻,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种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电流噪音!
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电锯,在所有人的神经上来回拉扯,又像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入耳膜深处。
掌声戛然而止。
宾客们瞬间面露痛苦,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惊恐地四处张望。
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手中的香槟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金色的酒液溅湿了她昂贵的裙摆。
“怎么回事?”
“音响出问题了?”
与此同时,秦家老宅的总控室里,安保队长正对着满墙的监控屏幕。
屏幕上,秦彻举杯祝酒,宾客们热烈鼓掌,画面流畅,声音清晰,一切正常。
“没事,估计是哪条线路老化了。”他拿起对讲机,不耐烦地对外面巡逻的下属命令道,“注意你们的岗位,别为点小事大惊小怪。”
他不知道,他眼前的正常,是五分钟前就被定格的虚假幻象。
宴会厅里,那刺耳的噪音仅仅持续了三秒。
三秒后,声音骤停,整个世界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宾客们惊魂未定地放下手,耳边还残留着嗡鸣,心脏狂跳不止。
就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中,一个男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通过每一个音响,响彻了秦家老宅的每一个角落。
那声音嘶哑、焦急,混杂着电流的杂音,仿佛从十八年前的地狱深处传来。
“……振邦……帮我!他们来了!他们冲进来了!”
声音里,是濒死的绝望,和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疯狂乞求。
台下,秦家一位白发苍苍的叔公辈老人手猛地一抖,银质的汤匙“当啷”一声掉进汤碗里,溅起一片汤汁。
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被巨大的惊恐所填满。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台上,秦彻举杯的动作僵住了,脸上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眉头微蹙,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看向音响的方向。
音响里的声音还在继续,越来越清晰,仿佛那个人就在现场。
“我们说好的!秦振邦!你保住阿妄,我……我把沈家的一切都给你!只要你保住阿妄!”
“砰!砰砰!”
后面的话,被一连串混乱的枪声和凄厉的惨叫彻底淹没,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万籁俱寂。
全场死寂。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沈卫!
那是十八年前,已经死去的沈家家主,沈卫的声音!
振邦!阿妄!
这几个字眼,在每个人的脑子里轰然炸开,那些尘封的、不敢被提及的往事,瞬间被血淋淋地撕开。
在场的所有人,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迷茫,再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不是意外。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当着所有人的面的……处刑。
秦彻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握着酒杯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地凸显出来,那只价值不菲的水晶杯,在他指间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
杯子碎了,锋利的玻璃碎片深深扎进他的掌心,鲜红的血液混着金色的香槟,一滴,一滴,砸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绽开小小的血花。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眼睛里再无半点伪装的温和,只剩下纯粹的、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疯狂。
视线像两把淬毒的刀,穿过所有呆若木鸡的人群,死死地钉在了那个从阴影里走出来的身影上。
沈妄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了宴会厅最明亮的灯光下。
他依旧穿着那身纯白的西装,像一捧即将被鲜血染红的、干净的雪。
抬起脸,坦然地迎着秦彻那要将他生吞活剥的视线,然后,他笑了。
一个灿烂的,甚至带着几分天真的,却又残忍到极致的微笑。
他用口型,无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台上的秦彻说。
“主人,你的祭品,好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