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
这两个字,在沈妄的意识里投下一颗没有声音的炸弹。
他没再碰餐桌上的任何东西,甚至没再投给秦彻一个多余的眼神。
起身,转身上楼,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平稳,平稳到诡异。
身后,秦彻没有动。
男人坐在原位,用那把刚刚切过火腿的银质餐刀,一下,又一下,极其缓慢地,将沈妄没动过的那份流心煎蛋,反复切割、碾压。
直到那抹漂亮的明黄色,彻底化为一滩不成形状的、污浊的烂泥。
……
书房。
沈妄拨通了“守密人”的加密线路。
声线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查一个人。”
“刘伟,我父亲生前的秘书。”
“我要他的一切,活要见人,死……”
他顿了一下,冰冷的字眼从齿缝间挤出。
“……也要见魂。”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死寂,随后是一个字的回应。
“是。”通讯切断。
沈妄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那片被精心打理过的草坪,绿得像一块毫无生机的假墓碑。
时间被凝固了,每一秒的流逝,都带着锈铁摩擦神经的刺耳幻听。
加密通讯器再次响起时,沈妄甚至没有察觉自己已在窗前站了多久。
屏幕上,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
“目标刘伟,七年前,最后一次有记录的接触者:秦彻。此后,人间蒸发。”
沈妄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手掌重重撑在冰冷的窗框上,才稳住身形。
果然,秦彻,又是秦彻。
那个男人,是一张无边无际的蛛网,早已将他过去的每一个缝隙,都黏得密不透风。
报告末尾,附着一个地址。
京郊,一栋废弃别墅。
刘伟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道痕迹。
沈妄关掉通讯器,没有片刻犹豫。
他换上一身纯黑的作战服,金属扣件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随后独自驱车,整个人融进外面浓稠的夜色里。
他必须亲自去。
这是刨开自己的坟墓,去亲眼看看里面埋着的,究竟是什么腐烂的真相。
荒草中的废弃别墅,轮廓狰狞,吞噬着月光。
空气里是植物腐烂与陈年尘土混合的潮气,钻进鼻腔,带着一股死亡的味道。
沈妄绕到别墅后方,拨开疯长的藤蔓,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铁门锈死了。
他用军刀的刀柄猛力一砸,锁芯应声而断,一股更浓郁的霉菌与死水气息扑面而来。
战术手电的光柱切开粘稠的黑暗。
地下室堆满腐朽的杂物,光线扫过,拉出幢幢鬼影。
沈妄的脚步落在地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连呼吸都压到最低。
他系统地检查每一寸墙壁。
终于,在一面因受潮而大片剥落的墙壁底部,他摸到了一块松动的砖。
没有所谓的颜色不同,只是在他用指节敲击时,传回的声音比别处更空洞。
他用刀尖撬开砖块,里面是一个被油布紧紧包裹的小铁盒。
打开盒子,一支老旧的录音笔,静静躺在其中。
沈妄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拿起那支笔,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像握住了一块死人的骨头。
按下了播放键。
“滋——”
刺耳的电流声后,一个男人被恐惧压榨到极致的、破碎的呼吸声,在死寂中响起。
是刘伟。
“他疯了……他就是个疯子……”
“沈董对他那么好……他怎么敢……怎么敢……”
刘伟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压抑着濒临崩溃的恐惧。
“不是意外……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是沈远山……是他!他联合赵家和李家,做空了公司的股票,他想吞掉一切!”
沈远山。
这个名字,让沈妄的耳膜嗡的一声,世界瞬间失声。
是他的二叔。
那个在沈家出事后,哭得最伤心,第一个站出来主持大局的,家族长辈。
“沈董发现了……他发现了沈远山挪用公款的证据……准备清理门户了……”
“所以他才先下手……他买通了司机……制造了那场车祸……他要沈家……断子绝孙!”
录音里的刘伟,彻底崩溃,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我看到了……我什么都看到了……他以为我不知道……”
“沈少爷……沈少爷……如果你能听到……”
“沈远山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快跑……别回来……他不会放过你的……”
“滋啦——”
录音戛然而止。
世界,安静得可怕。
沈妄手里的录音笔滑落,“啪”地一声摔在水泥地上,四分五裂。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所有的声音、光线、气味,都被抽离。
沈远山。
他最敬重的二叔,那个在他小时候,会把他架在脖子上,带他去买糖画的亲人。
才是,真正的凶手。
那他算什么?
他这十八年的恨,他对秦振邦的复仇,他对秦彻的纠缠……
算什么?
一场笑话。
一场被真正的凶手,在暗中围观了十八年的,愚蠢透顶的,小丑的独角戏。
极致的荒谬感冲垮了他所有的堤坝。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没有哭,也没有吼,只是用手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发出压抑的、不成声的笑。
肩膀剧烈地耸动,像一头被钉死在原地的困兽。
就在这时。
地下室的入口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鞋底踩在碎石上的声音。
一个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外面唯一的那点微光。
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沈妄的笑声戛然而止,缓缓抬头,一双眼睛里是烧尽一切后的空洞与死灰。
是秦彻。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这里站了多久。
秦彻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昂贵的定制皮鞋,踩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却如履平地。
他在沈妄面前站定,垂眼看着这个蜷缩在角落里,狼狈到极致的男人。
那双漆黑的眼底,没有嘲讽,没有怜悯。
只有一种,早已洞悉一切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秦彻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
伸出手,没有去碰沈妄,而是捡起了地上那支摔碎的录音笔外壳,放回沈妄已经失去知觉的手中。
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带着致命蛊惑的音调,在死寂的地下室里,轻轻开口。
“现在。”
“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