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辈子,都从未说过如此心虚、如此漏洞百出的谎话,尤其还是对着她敬重有加、豪迈耿直的大哥。
段誉就在她身后,紧紧贴着她,几乎能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和细微的战栗,看着她这副羞窘交加、无地自容、却又不得不强作镇定的动人模样,只觉得可爱到了极点,诱惑到了极致。
他非但没有半分身陷险境的紧张感,反而好整以暇地、带着欣赏意味地凝视着眼前这近在咫尺的美景。
只见朦胧月光透过窗纸,映照在怀中佳人身上,云鬓散乱,几缕青丝被细汗黏在光洁的额角和潮红的脸颊旁,衣衫因方才的挣扎与拥抱而略显不整,露出一段细腻如玉的脖颈。
那双平日灵动狡黠的美眸,此刻水光潋滟,眼波流转间,既有未褪尽的情动迷离,又盛满了浓浓的嗔怒与哀求,简直勾魂摄魄。
那刚刚被他肆意品尝、吻得有些红肿的樱唇,微微张着,急促地喘息着,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引人再次犯罪的诱惑。
段誉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起来,暗流涌动。
他嘴角噙着一抹坏笑,竟胆大包天地伸出一根手指,带着灼热的温度,轻轻地、极其缓慢地,在阿朱的唇瓣上划过,仿佛在回味方才的甘美,又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主权。
阿朱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段誉,眼中满是震惊与控诉。
只见他对着自己,露出了一个极其促狭、得意又带着几分邪气的坏笑,那双清澈此刻却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般。
那眼神灼灼,分明在传递着这样的讯息:
“你看,大哥,就在门外。”
“仅一门之隔。”
“而他绝不会想到,他担心不已的义妹,此刻正在房里,被我这样抱着,这样看着,这样……”
阿朱瞬间读懂了他眼神中那大胆而炽热的含义,一股更加凶猛的热浪席卷全身,一张俏脸顿时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简直能煎鸡蛋了。
强烈的羞愤、难以言喻的刺激、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隐秘的、背德般的兴奋。
种种极端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猛烈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她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只能用喷火的、却又软绵绵毫无威慑力的眼神,死死地瞪着这个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到了极点的男人,恨不得咬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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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
乔峰将那蓄满澎湃内力的手掌,从那扇单薄脆弱的门板上缓缓移开,眉头依然紧锁着。
听到阿朱那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努力保持平稳的解释,他心中那沸腾的杀气与担忧,总算褪去了大半。
噩梦?
原来竟是如此。
仔细想来,倒也合理。阿朱一个年轻姑娘,虽聪明机变,但连日来经历了杏子林中的惊变、自己的身世之谜、再加上今夜康敏处的诡异遭遇,心神不宁,夜间被噩梦魇住,也是常理之中。
自己关心则乱,倒是有些反应过激了,差点一掌误毁了房门。
“原来是噩梦惊醒了。”
乔峰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魁梧身躯放松下来,声音也缓和了下来,带着一丝歉疚与宽慰。
“既如此,你便好生歇息,莫要再多想。若有任何事,只需高声一喊,大哥即刻便到。”
“是……多谢大哥关怀。我……我没事了。”
门内,传来阿朱细若蚊呐、似乎犹带一丝慵懒困倦的回应。
乔峰点了点头,虽然内心深处仍觉得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细微的怪异感盘旋不去,但终究没有再怀疑下去。
他转身,迈开步子,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靴子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只是,这心里头,却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阿朱刚才那最初的声响,以及随后的回应,那声线里隐藏的细微颤动……真的只是一个噩梦惊吓那么简单吗?
乔峰一边踱步,一边下意识地思索着,粗豪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解。
不知不觉,他已路过了段誉所住的那间客房。
“嗯?”
一个念头,忽然从他脑海中闪过,驱散了部分对阿朱情况的思虑。
“不如,去找誉弟聊聊,饮酒夜谈一番。”
康敏之事,处处透着蹊跷,如同迷雾笼罩,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段誉贤弟出身大理皇室,见识不凡,心思又颇为缜密灵巧,且与自己一同经历了白日杏子林中的种种,或许他能看出些什么被自己忽略的蛛丝马迹,能提供些不同的见解。
而且,阿朱刚才那略显奇怪的异状,也可以跟他商量一下,毕竟他二人年纪相仿,或许更能明白小女儿家的心思。
想到这里,乔峰停下脚步,自然而然地转过身,抬起那曾使出降龙十八掌的刚猛手掌,准备叩响眼前这扇门。
“誉弟,睡了么?”
他下意识地开口问道,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走廊里足以清晰入耳。
然而,房间里,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回应。
乔峰微微一怔,感到些许意外。
以段誉那身兼北冥神功与凌波微步的精深修为,耳聪目明,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也断不可能听不到自己这近在门前的询问声。
难道是白日太过劳累,睡得太沉了?
他迟疑了一下,心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怪异感又浮现出来,试探性地,用手轻轻推了一下房门。
“吱呀——”
一声轻响,那房门竟应声而开,露出里面黑漆漆的空间。
竟然没有从里面闩上。
一股凉飕飕的夜风从洞开的房门中吹拂出来,掠过乔峰的脸庞,让他的心口,莫名地、突兀地急跳了一下。
“誉弟?”
他迈步走了进去,借着从走廊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与星光,环视了一圈这间与自己那间并无二致的客房。
房间里,空空如也!寂然无声!
床榻之上,被褥整齐地叠放着,冰冷整齐,没有丝毫睡过的痕迹与皱褶。
桌上的粗瓷茶具,安安静静地倒扣着,触手冰凉如铁,显然许久无人动用。
人呢?
三更半夜,亥时已过,段誉不在他自己房里安稳睡觉,他会去哪儿了?
乔峰站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浓眉紧锁,百思不得其解,一股莫名的疑虑渐渐升起。
忽然。
他那高大魁伟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
一个荒唐的、匪夷所思的、却又在电光火石间变得无比合理的念头,如同一道划破夜空的惊雷,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在他那原本专注于江湖大事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席卷了一切!
他想起了刚才阿朱房门之后,隐隐传出的、那奇怪的、压抑的、细微破碎的呜咽声。
想起了阿朱随后那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带着明显颤音的回答。
想起了她那“做了噩梦”的、听起来就十分勉强的解释。
再联想到……
此刻,段誉房间的空荡,他人的凭空消失。
以及,白天时,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刻,段誉对自己立下的那个“必护她周全”的郑重承诺,那坚定而真诚的眼神……
一瞬间。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点,所有那些被忽略的细微异常,全都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指向了一个让他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结论!
轰!
乔峰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洪钟大吕在颅内震响,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
他虽然为人豪迈慷慨,不拘小节,于男女之事上更是如同一张未经书写的白纸,懵懂未开。
可他不是傻子!不是木头!
就算再木讷,再不通风情,在此情此景的强烈暗示下,此刻,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彻底地明白了!
明白了刚才隔门所闻那古怪声音,究竟是什么。
明白了阿朱那超乎寻常的慌乱与羞窘,究竟是为何。
明白了段誉这三更半夜,不在自己房中,究竟是身在何方!
“这……这……他们两个……”
一股难以言喻的、前所未有的燥热之气,猛地从他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头皮阵阵发麻!
乔峰那张惯经风霜雨雪、惯见大场面的古铜色英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腾”的一下,涨得通红!如同煮熟的虾子!
那红色,迅速无比地从脖子根一路凶猛蔓延,直至耳尖,滚烫得几乎能冒出丝丝热气来!
他,堂堂丐帮帮主,天下闻名的“北乔峰”,掌降龙,饮烈酒,笑对生死,威震天下的大英雄,此刻,竟像一个不小心窥破了他人隐秘、被抓了现行的毛头小子,窘迫、尴尬、手足无措到了极点!
“我……我真是……愚钝!鲁莽!”
乔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手掌扇了几巴掌,尴尬得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手忙脚乱地、飞快地退出了段誉那空无一人的房间,还做贼心虚似的,下意识地、轻轻地将那扇被他推开的房门重新带拢,仿佛这样就能抹去自己方才闯入的痕迹。
然后,他同手同脚,身体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几乎是蹑手蹑脚地、极其迅速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门前,闪身进去,随即“砰”的一声,反手将房门紧紧关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旷世大战,一颗心脏还在“砰砰砰砰”地狂跳不止,擂鼓般敲击着他的耳膜。
脑海里,一片混乱翻腾,是极度的羞赧,是巨大的错愕,是难以置信的荒谬感,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作为“过来人”的结义大哥,对自家兄弟终于开窍、懂得疼爱女儿家的……古怪的欣慰与好笑?
他抬手,用那足以开碑裂石的粗糙大手,摸了摸自己依旧滚烫惊人的脸颊,感受着那不同寻常的热度,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至极的、哭笑不得的长叹,摇了摇头。
“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啊……”
“竟……竟是如此‘护她周全’……”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静静地流淌进来,清冷地照在他那张罕见地露出了十足窘迫、无奈与某种古怪神色的英雄脸上。
今夜,对于这位豪迈的盖世英雄而言,注定漫长,且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