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无菌病房染上一层浅淡的金色。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和营养液的微涩气味，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脆弱的平静。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像最轻柔的安眠曲。
苏晚斜靠在墙角一张冰冷的金属椅上，身上还套着那件沾了汗渍和实验室尘埃的白色实验服。银灰色的长发散乱地垂在肩头，眼睑下是浓重的青影。一夜未合眼。她的目光缓慢地扫过一张张沉睡的小脸——柏林的小汉娜，卷翘的金色睫毛在晨光中投下小小的阴影；东京的玲子，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点血色；开罗的阿里，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他们的呼吸平稳而绵长，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规律而充满生机。
这平静，是她用近乎自毁的方式换来的。
她下意识地抬起左臂，目光落在那个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针孔上。皮肤下，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冰河倒灌般的剧痛，以及最后那抹驱散严寒的、源自她血脉深处的微弱银芒。那光芒不仅救了她，也救了这些孩子。可汉娜眼中一闪而过的银光，如同烙印，烫在她心底最深处。那是她力量外泄的证明，是糖衣之下更隐蔽、更危险的毒。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林薇端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和几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旁边还有一小碟切好的新鲜水果。她的眼圈也是红肿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但动作依旧轻柔。
“晚晚，吃点东西吧。”林薇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浓的鼻音，她把托盘轻轻放在苏晚身边的矮几上。“孩子们都稳定了，医生说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你也得顾着自己啊…”她看着苏晚苍白憔悴的脸，心疼得眉头紧锁，伸手想替她拂开脸颊旁的一缕乱发。
苏晚微微侧头，避开了那只熟悉的手。林薇的动作僵在半空，眼神里掠过一丝受伤的黯然。苏晚的目光没有温度地落在她脸上，银灰色的瞳孔深处沉淀着一夜的风暴和审视。
“薇薇，”她的声音沙哑干涩，“昨晚直播前，你冲进休息室，那份检测报告…是谁第一时间给你的？”
林薇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被委屈和急切取代：“是…是公关部的小张！她看到FdA那边发来的紧急邮件就立刻打印了给我！我一看就吓疯了，赶紧去找你！晚晚，你…你怀疑我？”她声音颤抖，眼圈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份被至亲好友怀疑的委屈，演得入木三分。
苏晚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无形的探针，试图穿透林薇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病房里只剩下孩子们清浅的呼吸和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就在这时，林薇的个人通讯器在她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声音很小，但在绝对安静的病房里，却清晰得刺耳。林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自然地掏出通讯器，看也没看就按掉了，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又是垃圾推送…”
苏晚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她握着通讯器的手腕上。林薇的袖口因为刚才的动作微微上滑，露出了内侧一小片皮肤。那里，靠近腕骨的地方，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浅褐色印记一闪而过——两条首尾相衔的、抽象的蛇形纹路。
双蛇印记！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苏晚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昨夜所有的疑点、所有的不协调感，在这一刻如同沸腾的岩浆找到了唯一的喷发口！
那份“第一时间”送到林薇手中的检测报告！那精准得可怕的恐慌传递！甚至…昨晚在涅盘实验室外，她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是否也是在给某些暗处的眼睛传递信号？！
林薇！这个从她籍籍无名时就陪在身边，替她挡过疯狂的私生饭，在她发烧时彻夜守候，在她被全网唾骂时依旧不离不弃的、她视作姐姐的人！竟然是…埋在她心脏边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背叛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苏晚。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燃烧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晚晚？”林薇被她突然的动作和眼中骤然爆发的骇人银芒吓得后退一步，脸上的委屈瞬间被惊惧取代。
苏晚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冰冷地、如同看一个死人般扫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林薇从未见过的、足以让她灵魂冻结的东西。苏晚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向病房门口，白色实验服的衣角在身后划出凌厉的弧线。
“晚晚！你去哪？！”林薇在她身后焦急地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但苏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林薇脸上的惊慌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恐惧和狠戾的阴沉。她迅速看了一眼通讯器上刚刚那条被按掉的、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只有两个字和一个坐标——
“清道。”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飞快地删除了信息，然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脸上的异样，快步追了出去，嘴里还在喊着：“晚晚！等等我！你听我解释！”
涅盘科技总部地下深处，代号“潘多拉”的核心数据堡垒。
这里的空气冰冷得仿佛能凝结呼吸，巨大的服务器矩阵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幽蓝色的指示灯如同无数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中央控制室的光线是冷调的白，映照着傅司寒毫无表情的侧脸。他站在巨大的全息星图前，星图中心，一颗模拟的蓝色星球——地球，正被无数道代表不同势力渗透的、细微的红色光丝缠绕、侵蚀。
星图一角，一个刺目的红点正在疯狂闪烁，正是昨夜被污染的“星源”营养液生产线位置。旁边，一个更小、更隐蔽的橙色光点，标记着那个来自月球基地AI“银晚”数据库的溢出信号端口。
“信号源深度加密，采用了‘星环’级防火墙，反向追踪被导向了火星轨道一个废弃的通讯中继站，线索中断。”一个穿着黑色制服、代号“夜枭”的技术主管垂首汇报，声音在空旷的控制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初步判定，信号伪装技术带有…‘深蓝守望者’的标记特征。”
深蓝守望者。傅司寒眼底深处，一丝冰蓝的寒芒如流星般划过。那是双蛇组织在太阳系内层空间活动的高级技术部队代号，以诡谲的数据幽灵战术着称。他们竟然能绕过“银晚”的核心防火墙？不，防火墙本身或许没有问题…问题可能出在更贴近的地方。
“内部权限日志。”傅司寒的声音冷得像冰原上刮过的风，没有一丝起伏。
“夜枭”的手指在悬浮控制台上飞快滑动，调出一排排密集的权限访问记录。“‘银晚’核心数据库在污染事件发生前72小时内，共有十七次高级别访问记录，其中九次来自您本人的授权，三次来自战略分析部例行维护，两次来自苏晚小姐的神经同步端口用于演唱会数据更新…”
他的手指停住，光幕上高亮显示出一行记录：“…还有三次，访问权限代码：LV-07。访问时间：污染事件发生前6小时、4小时、以及…事件发生前53分钟。”
LV-07。
林薇（Lin wei）的权限代码。
控制室内的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几度。连“夜枭”这样见惯了风浪的老手，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这个代号指向的人，身份太敏感了。
傅司寒沉默地看着那行记录，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下颌的线条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他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袖口下，那支蓝色的抑制剂像一块烙铁，紧紧贴着他的皮肤。
就在这时，控制室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苏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身染尘的白色实验服，银灰色的长发有些凌乱，脸上是彻夜未眠的苍白和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冰冷愤怒。她的目光如同两道银色的利刃，瞬间穿透冰冷的空气，直射向全息星图前那个挺拔而孤绝的黑色背影。
“傅司寒！”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砸在控制室冰冷的金属地面上。“LV-07的权限，是你亲手批给她的？”
她的身后，林薇气喘吁吁地追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焦急又委屈的表情：“晚晚！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访问数据库是为了核对演唱会的全息素材…”
“闭嘴。”傅司寒的声音响起，冰冷，平静，却带着一种让整个空间都为之冻结的绝对威压。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全息星图上那个刺眼的橙色光点——LV-07的访问记录上。
“回答她的问题。”他命令“夜枭”，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夜枭”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着头皮回答：“是…是的。LV-07的核心数据库高级访问权限，由傅总在三个月前，苏晚小姐启动‘火星殖民城’全息演唱会项目时，亲自授权签署。授权理由是…‘助理林薇需全权协调演唱会与‘银晚’AI的实时数据交互及安全审核’。”
“呵…”苏晚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自嘲和冰冷的笑声。她的目光从傅司寒僵硬的背影，移向旁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林薇。“协调？安全审核？薇薇姐，你审核得真‘好’！审核到让双蛇的病毒顺着你的权限爬进了生产线，爬进了孩子们的营养液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痛楚，“我拿命去填的窟窿，原来是你亲手凿开的！”
“不！不是的！晚晚你相信我！”林薇彻底慌了，泪水汹涌而出，她扑上来想抓住苏晚的手臂，“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有人盗用了我的权限！我怎么可能害你？我怎么可能害那些孩子？！”
“盗用？”苏晚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林薇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苏晚上前一步，银灰色的瞳孔如同燃烧的冰焰，死死盯着林薇的眼睛。“那你手腕内侧的双蛇烙印，也是别人给你烙上去的吗？！”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雷霆在控制室炸开！
林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左腕内侧，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被彻底揭穿的绝望。她看向苏晚，又看向那个终于缓缓转过身来的、如同深渊般可怕的男人。
傅司寒转过了身。他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那双深海般的眼眸，此刻翻涌的已不再是压抑的蓝光，而是某种纯粹的、足以冻结灵魂的黑暗。那黑暗并非愤怒，而是比愤怒更可怕的、一种万物终结般的死寂。他看着林薇，如同在看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一个已经失去存在意义的符号。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让控制室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烙印？”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却让“夜枭”这样的人都感到脊椎发寒。
苏晚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燃烧着银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薇。
林薇在傅司寒的目光下瑟瑟发抖，如同暴风雪中的鹌鹑。她知道自己完了。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辩解，在那个烙印被点破的瞬间，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话。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垮了她。她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破碎地朝着傅司寒的方向哭喊哀求：
“傅总…傅总饶命！我不是自愿的！他们…他们抓了我弟弟！他才十二岁！他们说如果我不听他们的，就…就把他做成源能电池！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啊！”她一边哭喊，一边用膝盖向前挪动，试图去抓傅司寒的裤脚，“我从来没想过要害晚晚！我只是…只是按他们的要求传递信息！昨晚…昨晚的信号干扰也是他们逼我做的！为了确保病毒分析报告能第一时间引爆舆论！傅总！求您看在我这么多年…”
“够了。”
傅司寒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铡刀，瞬间斩断了林薇所有的哭嚎和哀求。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只是微微侧头，对如同石雕般站在一旁的“夜枭”说了一个字：
“带路。”
基因平等联盟总部大楼，矗立在城市中心。它的外形并非传统的高楼大厦，而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银色金属环带交错缠绕而成的、象征着基因双螺旋结构的现代主义建筑。在夜幕下，这些环带内部流动着柔和的蓝色光带，代表着人类基因的多样性与平等共生的理念，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灯塔。
然而此刻，大楼前那片开阔的、象征着“生命起源”的黑色大理石广场上，气氛却与“平等”、“共生”的愿景格格不入，充满了肃杀和死亡的气息。
冰冷的夜雨不知何时开始飘落，淅淅沥沥，打在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达十米的青铜纪念碑。碑体简洁而厚重，正面镌刻着基因平等联盟的宗旨——“生命无价，基因无阶”。碑前，有一个小小的、永不熄灭的蓝色火焰池，象征着人类文明的火种。
此刻，在纪念碑冰冷坚硬的基座下方，在“生命无价”那几个庄严大字的正前方，一个身影被死死地钉在那里！
是林薇。
她像一件被废弃的祭品，双臂被强行拉开，手腕被两枚粗大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特制合金钉，残忍地贯穿！钉子深深嵌入坚硬的碑体，将她牢牢地固定住，动弹不得。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手臂汩汩流下，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蜿蜒扩散，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稀释，晕开一片片刺目的暗红。她身上那件为了见苏晚而特意换上的米白色套装，早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狼狈不堪。
她似乎已经失去了痛觉，头无力地垂着，湿漉漉的头发黏在惨白的脸上，身体因为失血和寒冷而不住地颤抖。只有偶尔抽搐的眼皮，证明她还活着。
广场周围，被无形的力场屏障隔绝开来。屏障外，是闻讯赶来的、黑压压的媒体长枪短炮和无数惊恐、愤怒、或麻木的围观人群。闪光灯如同密集的闪电，疯狂地切割着雨幕，试图穿透屏障，捕捉这血腥而恐怖的一幕。议论声、惊呼声、咒骂声被屏障过滤，只剩下沉闷的嗡嗡背景音。
屏障内，死寂得可怕。只有雨点敲打石面的声音，和林薇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呻吟。
傅司寒就站在林薇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如出鞘的利刃，与这残酷血腥的场景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却恍若未觉。他手里把玩着一支小巧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注射器，针筒里是某种粘稠的、令人不安的幽绿色液体。
苏晚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同样淋在雨中。她没有撑伞，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流淌，白色的外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脊背。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银灰色的瞳孔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倒映着被钉在碑前的林薇，倒映着那个掌控着生杀予夺的黑色身影，也倒映着“生命无价”那几个被血染红的青铜大字。雨水的冰冷似乎渗透进了她的骨髓，让她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只有一种麻木的钝痛和被彻底掏空后的虚无。
傅司寒动了。他缓步上前，皮鞋踩在混合着血水的雨洼里，发出清晰的声响。他停在林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薇。”他的声音在雨声中异常清晰，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背叛的滋味，好受吗？”
林薇艰难地抬起头，雨水和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傅司寒那张如同神只般完美却冰冷无情的脸，看着那支在她眼前晃动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绿针剂，巨大的恐惧终于压垮了她最后一丝神智。她猛地挣扎起来，被钉住的手腕传来骨骼摩擦的可怕声响，她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
“不——！傅司寒！你不能杀我！我知道！我知道很多！关于‘火种计划’！关于苏晚！关于她的克隆体！关于…呃啊！！”
她的嘶吼戛然而止！
傅司寒的动作快如鬼魅！他没有任何预兆，猛地抬手！那支幽绿色的针剂，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而冷酷地、狠狠扎进了林薇的颈侧动脉！
“滋——”
粘稠的幽绿色液体被瞬间推入！
林薇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向上弹起！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倒气声！她的眼球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某种强烈的神经毒素而瞬间充血、暴凸！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活物般剧烈扭曲、蠕动！她的身体疯狂地抽搐、痉挛，被钉住的手腕处鲜血如同小股喷泉般涌出！那惨状，让屏障外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
傅司寒面无表情地拔出针管，任由那空了的注射器掉落在血泊里，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后退一步，冷眼看着林薇在非人的痛苦中徒劳地挣扎、哀嚎，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恐怖中流逝。仿佛在欣赏一件与己无关的、拙劣的表演。
苏晚站在雨里，看着这一切。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冰冷刺骨。林薇那扭曲的、濒死的面孔，那绝望的嘶嚎，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她早已麻木的心脏上。这个女人，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给她递过热牛奶，曾经在她被全网黑时抱着她一起哭，曾经是她在这个冰冷圈子里唯一可以短暂卸下盔甲依靠的港湾…
而现在，她被钉在她为之奋斗的“基因平等”的丰碑前，像一只被虐杀的虫子，被自己最信任的男人亲手注射了剧毒。
傅司寒转过身，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滴落。他看向苏晚，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审判后的、冰冷的余烬。
“背叛者，只配这种结局。”他的声音穿过雨幕，清晰地传入苏晚耳中。像在解释，更像在宣告某种不容置疑的铁律。
林薇的抽搐渐渐微弱下去，暴凸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苏晚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刻骨的嘲讽。她似乎在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传达什么。
苏晚的目光，终于从傅司寒脸上，移向了濒死的林薇。那双曾经充满温暖和关切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怨毒和一种扭曲的、近乎疯狂的笑意。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愤怒、悲哀、以及某种被逼到绝境的戾气，猛地从苏晚心底最深处炸开！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麻木和空洞！
她动了。
没有嘶吼，没有质问。她的动作甚至比傅司寒刚才的注射更加迅捷，更加决绝！像一道撕裂雨幕的白色闪电！
“铮——！”
一声清越的、如同龙吟般的金属颤鸣骤然响起！
苏晚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那把一直贴身藏在她小腿内侧、从未示人的战术匕首！匕首通体漆黑，刃口在冰冷的雨夜中，流动着一线幽冷的寒芒！
刀光如匹练！
在傅司寒瞳孔骤然收缩的瞬间！在屏障外无数双惊恐放大的眼睛注视下！在“生命无价”那四个被鲜血不断浸染的青铜大字前！
苏晚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林薇面前！
她手中的黑色匕首，带着积压了二十年的愤怒、背叛的剧痛、以及对这操蛋命运最狂暴的控诉，如同陨星坠地，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捅进了林薇的心脏！
“噗嗤！”
刀刃没柄！
温热的鲜血，混合着那幽绿色的毒液，瞬间从伤口和匕首的血槽中狂喷而出！溅了苏晚满手满脸！滚烫的、带着腥甜铁锈味的液体，在冰冷的雨水中，显得格外刺目！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最后那点“嗬嗬”声彻底断绝！暴凸的双眼死死地瞪着近在咫尺的苏晚的脸，瞳孔深处那怨毒的光彩，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灰。她的头，彻底无力地垂了下去。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只剩下冰冷的雨声，和匕首尖端滴落的血珠砸在石面上的声音——滴答，滴答。
苏晚握着匕首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微微喘息着，任由温热的血和冰冷的雨在脸上肆意流淌。她看着林薇迅速失去生气的脸，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冰渣，清晰地穿透雨幕，回荡在死寂的广场上空：
“这一刀，替二十岁的我。”
那个在冰冷实验室里醒来，忘记了自己是谁，只记得刻骨铭心的孤独和恐惧，是林薇第一个向她伸出手，告诉她“别怕”的二十岁苏晚。
傅司寒站在原地，如同凝固的黑色雕像。他看着苏晚被血污沾染的、冰冷而决绝的侧脸，看着她手中那把滴血的匕首。他眼底深处那翻涌的、如同深渊般的黑暗，似乎凝固了一瞬。
林薇那颗垂下的头颅，在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断绝前，染血的、惨白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无声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他…在…骗…”
最后一个音节尚未完全成型，她的头便彻底歪向一边，所有的生机彻底断绝。
只有苏晚，因为离得足够近，因为匕首刺入心脏时那瞬间的紧密连接，清晰地“听”到了那无声的遗言。
——“他在骗…”
骗？
骗什么？
苏晚握着匕首的手，猛地一紧！冰冷的刀柄硌得掌心生疼。她霍然抬头，银灰色的瞳孔如同淬火的刀锋，穿透冰冷的雨幕，带着尚未散尽的杀气和骤然升起的、更深的惊疑与风暴，直直地刺向几步之外，那个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男人！
傅司寒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脸上。隔着雨帘，隔着林薇尚温的尸体，隔着那把滴血的匕首。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沉寂的海面，没有丝毫波澜，却又仿佛蕴含着能吞噬一切的旋涡。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黑曜石地面上蜿蜒的血迹，却冲不散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基因平等联盟那象征着“生命无价”的青铜巨碑，沉默地矗立在血泊之上，碑前的蓝色火种，在风雨中明灭不定地摇曳着，映照着下方两双隔空对峙的、充满了无尽猜忌和冰冷风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