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民心所向,巧断排水见真章
陈临海提交的方案,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然未能立刻激起滔天巨浪,却在党政办这个小小的池塘里,漾开了一圈不容忽视的涟漪。
李伟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依旧指派琐碎任务,但语气里少了些之前的敷衍和刻意,偶尔还会就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征求”一下他的意见,那声“小陈”叫得也似乎真诚了些许。王姐看他眼神里的赞许和善意更加明显,有时还会给他带点自家腌的小菜。小赵更是几乎成了他的小跟班,眼神里充满了对“学霸”的崇拜。
这些细微的改变,稍稍驱散了汪飞燕那条朋友圈带来的阴霾。陈临海很清楚,这只是开始,他需要用更多实打实的表现来证明自己,而不仅仅是纸上谈兵。
机会很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这天上午,办公室里的平静被一阵尖锐的吵嚷声打破。
“俺不管!今天镇领导必须给个说法!他家下水往俺家屋里灌,还讲不讲理了!”一个带着浓重乡音、情绪激动的老太太嗓门洪亮,几乎传遍了半个楼道。
“你放屁!明明是你家地基垫高了,水才倒灌的!恶人先告状!”另一个同样火气冲天的男声毫不示弱地吼了回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推搡和更加激烈的争吵,中间夹杂着王姐和小赵试图劝解的、被完全淹没的声音。
李伟眉头紧锁,显然不想沾这种麻烦事,对着闻声抬头的陈临海挥挥手:“小陈,你去看看怎么回事。跟着王姐学习学习怎么处理群众矛盾。记住,少说话,多听着,千万别乱表态!”
陈临海点点头,放下笔快步走了出去。
只见党政办门口的走廊里,已经围了几个人。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干瘦、穿着旧布衫的老太太,正和一个穿着工装服、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互相指着鼻子对骂,两人都气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横飞。王姐和小赵夹在中间,左右劝解,却根本拉不住。
周围办公室的人也探出头来看热闹,议论纷纷,却没人上前。
“两位,两位消消气,有话好好说,这里是政府办公楼,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王姐急得额头冒汗。
“跟这种蛮不讲理的人有啥好说的!找领导!俺要见书记!”老太太捶胸顿足。
“见天王老子俺也不怕!谁怕谁啊!”汉子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陈临海没有立刻冲上去,他先站在外围仔细观察了一下。老太太裤腿和布鞋上沾着明显的泥水渍,汉子虽然穿着工装,但手上指甲缝里也嵌着泥土,显然两人都是直接从现场吵过来的。矛盾的焦点似乎是房屋排水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挤进人群,没有试图分开两人,而是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问了一句:“大娘,大哥,吵解决不了问题。能不能告诉我,具体是哪里的水,往哪里灌?带我去看看行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感,让正处于暴怒中的两人同时一愣,争吵声戛然而止,都扭头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穿着白衬衫、看起来像个学生的年轻干部。
老太太狐疑地打量他:“你是哪个?你能做主?” 汉子也皱着眉头:“小年轻,别瞎掺和,这事你管不了。”
“我是党政办的工作人员,陈临海。”他语气平和,既不自傲也不卑微,“我能不能管,得看了现场才知道。领导派我来了解情况,总得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向上汇报,对不对?在这里吵,除了生气,问题还在那儿。”
他的话有理有据,态度不偏不倚。老太太和汉子对视一眼,火气似乎消下去一点,但依旧互相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走!去看就看!让干部评评理!”老太太率先转身往外走。 “看就看!谁怕谁!”汉子也梗着脖子跟上。
王姐松了口气,悄悄对陈临海竖了个大拇指,低声道:“小心点,这种邻里纠纷最麻烦,往往各执一词,和稀泥就行,千万别较真判对错,容易惹一身骚。”
陈临海点点头,但心里却不完全认同。和稀泥或许能暂时平息争吵,但问题根源不解决,矛盾只会越积越深。
他跟着两人出了镇政府大院,拐进后面的一片老居民区。巷道狭窄,房屋挨挨挤挤,多是有些年头的自建房。越往里走,地面越是潮湿,空气中隐隐有一股污水的异味。
纠纷现场在一处地势低洼的巷子深处。两家房子紧挨着,老太太家在东,汉子家在西。只见汉子家房屋墙角新砌了一条浅浅的排水沟,但沟渠的走向,明显是将屋檐水直接引向了老太太家的山墙根,那里已经积了一小滩浑浊的污水,墙面洇湿了一大片,显然已经渗透进去了。
“干部你看!你看!”老太太激动地指着那滩水和湿墙,“他就是故意的!一下雨,水全灌俺家墙根!这房子老了,哪经得住这么泡啊!”
“你胡说八道!”汉子脸涨得通红,指着老太太家院子,“你怎么不说你家前年翻修,把院子地基垫高了快一砖头!一下雨,水全流到俺家这边了!俺不挖条沟导出去,难道让水漫进俺家堂屋啊?”
陈临海没有立刻说话。他绕着两家房子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甚至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泥土,比较了一下两家院子和门口路面的高度差。
情况很快清晰了。汉子说的部分是事实,老太太家地基确实稍高,导致雨水会向他家方向流淌。但汉子解决问题的办法过于简单粗暴,新挖的排水沟缺乏有效引导,确实直接加剧了对老太太家山墙的侵蚀。
问题的核心不是谁对谁错,而是如何找到一个公平且能根本解决问题的方案。
看热闹的邻居又围了上来几分,七嘴八舌: “老刘家(汉子)也是没法子……” “赵婶(老太太)家墙也确实泡坏了……” “这官司难断哟……”
王姐在一旁看着,暗暗着急,生怕陈临海年轻气盛,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激化矛盾。
陈临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目光平静地看向两人:“大娘,刘大哥,情况我大概了解了。”
他先对汉子说:“刘大哥,您挖沟导水,情有可原,怕家里进水嘛。但您这沟挖得确实不合适,直接把水引到赵大娘墙根了,时间长了,墙基泡软了,可是大事,万一出点问题,就不是吵嘴那么简单了。”
汉子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着陈临海认真的眼神,又看看那湿漉漉的墙根,语气软了些:“那……那俺咋办?水往俺家流,俺总不能看着家里淹了吧?”
陈临海又转向老太太:“大娘,您家地基垫高,客观上加大了刘大哥家的排水压力,这也是事实。邻里邻居的,互相体谅一下。”
老太太撇撇嘴,没说话,但情绪也缓和了些。
陈临海走到两家房子中间的巷道,指着地面:“吵没用,咱们得想办法解决问题。我看这样行不行:这条巷子整体地势低,光靠你们两家自己弄,谁家排水都困难。刘大哥,您把现在这条直冲大娘墙根的沟填了。咱们从您家屋檐下开始,沿着巷子边,重新挖一条稍微深一点、有坡度的排水沟,一直连接到前面那条主排水渠。这样,您家的水能顺利排走,也不会影响到大娘家。”
他又看向老太太:“大娘,挖沟可能需要经过您家墙根外一点点地方,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这是为了大家以后都好。”
这个方案,既承认了汉子排水的合理性,又保护了老太太家的墙基,还提出了一个根本性的解决方案。
汉子和老太太都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在掂量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周围的邻居也纷纷点头: “这法子好!” “还是干部有水平!” “早就该这么弄了,这条巷子下雨就积水。”
汉子挠挠头:“挖通主渠?那工程可不小……” 老太太也嘀咕:“动俺家地……”
陈临海笑了笑:“工程量不大,就十几米。刘大哥您有力气,主要您来挖。大娘您帮看着点,需要搭把手的时候搭一把。要是实在有困难,我跟村里协调看看,能不能出个人帮半天工。但这沟挖好了,受益的是咱们整条巷子,以后下雨大家都不用愁了。远亲不如近邻,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多不值当?”
他这话,既给了台阶,又画了饼(整条巷受益),还强调了邻里情分。
沉默了几秒钟,汉子猛地一拍大腿:“行!干部,就按你说的办!是俺之前想岔了,光顾着自己了!赵婶,对不住了,俺下午就把这破沟填了,重新挖!”
老太太脸色也缓和下来,叹了口气:“唉……俺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挖吧挖吧,需要啥俺家有的,尽管开口。”
一场剑拔弩张的纠纷,竟然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围观邻居们也都松了口气,纷纷散去。
王姐看着陈临海,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赞赏。她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不仅笔头子厉害,处理起这种鸡毛蒜皮却又棘手无比的基层矛盾,竟然也如此老道、公允,充满了解决问题的智慧,而不是简单的和稀泥。
回去的路上,王姐忍不住夸道:“小陈,你真行!刚才可真险,我还怕你处理不好呢。没想到你几句话就把他们说服了。”
陈临海摇摇头,诚恳地说:“王姐,其实没什么。就是别把他们当麻烦,真心实意地帮他们想办法解决问题就行。老百姓其实很通情达理。”
阳光照在他还略显稚嫩但已透出沉稳坚毅的侧脸上。这一刻,他忽然对母亲那句“为生民立命”有了更具体、更真切的理解。它未必是轰轰烈烈的伟大功绩,或许就是解决好一条排水沟、化解开一场邻里怨,让这些最基层的民众,能生活得更舒心、更安稳一点。
这种切实帮助他人、解决实际难题带来的充实感和价值感,是那些琐碎文书工作无法比拟的,甚至暂时冲刷了因汪飞燕、张志鹏而带来的屈辱感。
他感觉自己的脚,正在真正踏上新枣镇这片土地,并且开始一点点地,向下扎根。
然而,他并不知道,镇政府二楼的一扇窗户后,镇党委书记周安国,正默默注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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