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清冷地洒在满目疮痍的天辰山脉之上。
大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焦土气息。
叶尘一袭黑衣，行走在寂静的山道上。
他没有动用任何身法，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从主峰之巅的天帝殿，到东侧山谷的武神殿驻地，这段并不算遥远的距离，此刻却仿佛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天堑。
天堑的名字，叫“过去”。
他走过巡逻的天庭卫士，那些刚刚经历过血战的将士们，看到他时，立刻单膝跪地，眼神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叶尘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停留。
他此刻，不是他们的天帝。
他只是叶尘。
一个要去面对自己内心最大一道坎的，普通男人。
风清月的话，如同一柄重锤，击碎了他用冷漠筑起的所有壁垒。
“她只是在拼了命地，去弥补，去挽回，那个在青阳城下，被她亲手推开的，名为‘叶尘’的少年。”
“就算捧回来的，只是满手的鲜血和泥沙，她也在所不惜。”
是啊……
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跟那个名为“过去”的少年，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少年时的屈辱与不甘，化作了今日的冰冷与决绝。
可当那片紫色的死亡雷海吞噬而来，是她，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那一声“救他”，那一句“陪他一起上路”，那一道破碎的白色神光天壁，那张染血的苍白容颜……
这一切，都让他的“覆水难收”，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终于，山谷的入口，遥遥在望。
还未靠近，数道凌厉的气息便已将他死死锁定。
“来者止步！”
“此乃武神殿驻地，任何人不得擅闯！”
数十名身穿白甲、手持战戈的武神殿弟子，从暗处现身，结成战阵，将前方的道路彻底封死。
他们的眼神，充满了警惕、愤怒，以及毫不掩饰的敌意。
就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他们的圣女殿下，如今生死不知！
就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他们的同门，死伤惨重，舰队几乎半毁！
他们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叶尘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些愤怒的脸庞，没有释放出任何威压。
“放肆！”
一声苍老的怒喝，从营地深处传来。
云长老和松长老，一左一右，出现在了战阵之后。
他们的脸色，比月光还要苍白，眼神中，更是写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与疲惫。
“叶天帝，你还来做什么？！”
云长老死死地盯着叶尘，声音沙哑地咆哮道：“羞辱我们还不够吗？！你是不是要亲眼看着我们圣女殿下陨落，你才甘心？！”
“云长老！”松长老拉住了他，但看向叶尘的目光，同样充满了怨毒，“叶天帝，我武神殿与你天庭的盟约，只是为了对抗神霄圣地！除此之外，我们两不相欠！这里，不欢迎你！”
叶尘没有理会他们的怒火。
他的目光，越过两人，望向了山谷中央，那艘光芒最为黯淡的旗舰，平静地开口。
“我不是以天帝的身份来的。”
“我叫叶尘。”
“我来，见她一面。”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威震东州、号令万仙的天帝。
他只是叶尘。
云、松两位宿老，全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青年，看着他那张同样苍白憔悴的脸，看着他那双复杂蕴藏着无尽挣扎与痛苦的眼眸。
那股滔天的怒火，竟在这一刻，莫名地，消散了许多。
他们想起了自家圣女，在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那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
想起了她昏迷之后，口中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呢喃着的那个名字。
“叶尘……”
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们很清楚，再多的神丹妙药，也救不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或许，眼前这个人是唯一的解药。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与挣扎。
最终，云长老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挥了挥手，让那些弟子们，让开了一条路。
“去吧。”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但老夫把丑话说在前面。”
“若是圣女殿下有任何三长两短，我武神殿与你，与你的天庭，不死不休！”
叶尘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两位宿老，微微颔首，然后迈开脚步，走入了这片充满了敌意的营地。
他走过那些愤怒、怨恨、或是好奇的目光，登上那艘伤痕累累的旗舰。
船舱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却依旧掩不住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在一名眼圈通红的侍女的带领下，他来到了一间寝宫的门前。
“天……叶公子，圣女殿下她……就在里面。”侍女的声音，带着哭腔。
叶尘推开了门。
寝宫内，光线昏暗。
一张白玉床榻之上，静静地躺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柳曦瑶。
她躺在那里，安静得仿佛已经融入了这片月色。
那张曾经清冷绝世、高傲无双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一种触目惊心的苍白。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的呼吸，很微弱。
她体内的生命之火，随时都可能彻底熄灭。
叶尘的心，在那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
一股尖锐的、他从未体验过的刺痛，从心脏的位置，蔓延至四肢百骸。
青阳城下，那个说出“云泥之别”的绝情女帝。
紫雷光海前，那个燃烧一切、决绝地喊出“救他”的疯狂女子。
此刻，都与眼前这个气息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香消玉殒的凄美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恨吗？
当然恨过。
可此刻，看着她这副模样，所有的恨意，都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酸楚与愧疚。
他缓缓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他看到，她那苍白的嘴唇，正在无意识地翕动着。
他俯下身，听到了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叶尘……”
“对不起……”
“别……别不要我……”
叶尘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视他如尘埃，此刻却卑微到尘埃里的女子。
他缓缓地，伸出了自己那只沾染过无数鲜血、也曾一拳轰杀圣王的手。
那只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最终，还是坚定地，落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
没有言语。
没有安慰。
一缕精纯，带着他本源气息的混沌之力，从他的掌心，注入了柳曦瑶的眉心，涌向她那片早已破碎、一片死寂的识海，包裹住她那即将熄灭的神魂之火。
他在用自己的本源，去尝试着，唤醒另一个正在凋零的本源。
这一刻，恩怨、对错、骄傲、屈辱，都已不再重要。
他只知道。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死在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