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
李涅站在窗前,目光穿过玻璃,落在远处街道上如常的车流与人潮。
城市的脉搏依旧平稳地跳动着,仿佛昨夜仁和医院内的血腥与恐怖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然而,电视里早间新闻的紧急插播,却昭示着异常的确存在。
“...关于仁和医院暂时封锁一事,
官方表示系进行大规模防疫演练及系统升级,目前封锁已解除。
对于网络上流传的各种不实信息,有关部门提醒广大市民...”
女主播的笑容标准得近乎刻板,念着显然经过精心措辞的通稿。
没有提及任何人员伤亡,更没有解释为何一家医院需要动用武装力量进行“防疫演练”。
李涅关掉电视,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掩盖真相,这倒符合他一贯对官方的认知。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他微微一怔——王德发,
他的院长,也是他未婚妻王心雅的父亲。
“李涅,你没事?太好了!”
电话那头的王德发声音嘶哑,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医院昨晚...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一连串的问题抛来,李涅只是淡淡回应:
“昨晚我不太舒服,很早就下班了,发生什么了?”
“没了...好多人...都没了...”
王德发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语无伦次,
“张副院长,刘主任,值班的医生护士...还有那么多病人...整个医院几乎空了,
但上面不让说,只说全部调职或转院了...骗鬼呢!”
李涅沉默地听着。
他比谁都清楚那些人去了哪里——变成了鬼奴,或者干脆成了尸体。
“李家刚才来电话,暗示之前的合作要重新考虑了...
还有心雅她姑姑,一直在打听消息,她女儿昨晚就在住院部啊,我现在都不敢接电话...”
王德发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们王家这次...麻烦大了,社会影响太坏了,好多关系都断了,都怕沾上我们...”
絮叨了半晌,王德发似乎才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
“李涅,你...你听说过‘那种事’吗?
我有个老同学,在安全部门,刚才含糊地提了句,
说让我们家最近都小心点,还说...这世道要变了,
他从来不是胡说八道的人...”
李涅能听到电话那头王德发粗重的喘息声,那是一种得知世界底层规则崩塌后的恐惧。
“院长,我不太明白。”
李涅的声音平稳无波,
“既然官方说了是演练,那就先这样吧,
我有点累,既然医院先不开了,那我就自己安排时间了,这个班先不上了。”
不等王德发再说什么,他挂断了电话。
胸腔里的心脏平稳地跳动着,带来一丝微弱的满足感。
李涅皱了皱眉,那种感觉一闪而逝,冰冷而陌生。
就在这时,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透过猫眼,李涅看到了王心雅那张写满焦急的美丽脸庞。
她显然来得匆忙,往日一丝不苟的及腰长卷发此刻有些微凌乱,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
身上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浅灰色职业套裙,
外面只随意罩了件米色风衣,脚上还踩着高跟鞋,
显然是得知消息后直接从家里赶来的,连妆都只是匆匆勾勒了几笔,
却依旧掩不住那份天生丽质与从小在社会高层培养出的高雅气质。
李涅打开了门。
“李涅!”
王心雅几乎是扑了进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上下打量着,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惊惶与担忧,
“你没事吧?怎么电话也打不通,我爸说医院昨晚出大事了,
封锁了,好多人都...我都快吓死了,你昨晚不是在医院值班吗?”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抓着他手臂的手指微微颤抖,流露出与外表不符的脆弱。
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这位外人眼中冷静干练的御姐才会卸下所有防备,
显露出内心那份依赖与纯真。
李涅看着她,看着这个他曾经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女人。
奇怪的感觉再次浮现。
他应该感到心疼,
应该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
应该为让她担心而感到愧疚。
这些情绪,他理智上知道“应该”存在,
他曾真切地体验过它们是何等刻骨铭心。
但此刻,他的内心却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没有波澜,没有温度。
他甚至冷静地注意到一个细节:
从昨晚脱离掐人鬼的鬼蜮,挣扎回家,直到此刻站在这里,
在这长达十数小时的时间里,他竟然一次都没有想起过王心雅。
仿佛她在他生命中的重要性,连同那些炽热的情感,被某种东西悄无声息地抽离了。
是鬼心脏。
它在取代他衰竭心脏的同时,也在一点点剥夺他作为人的情感。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的现状,
带来一种远比恐惧更令人窒息的寒意。
“我没事,心雅。”
李涅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温和,甚至带着他刻意营造出的,一如往常的轻松语调,
“昨晚是有点不舒服,提前回来了,可能就是一场突发演练吧,别自己吓自己。”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乱发,动作熟练而自然。
指尖触碰到她的皮肤,细腻温软,
但他的触感却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王心雅似乎稍稍安心了些,但眉头依然紧蹙:
“真的吗?可是爸爸他...”
“院长可能是压力太大了。”
李涅打断她,引着她到沙发坐下,自己去给她倒水,
“喝点水,看你慌的。”
他背对着她,脸上的那丝温和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他在表演,表演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表演着关心与爱意。
因为他害怕。
害怕自己如果真的彻底变成一具只有生存本能,毫无情感的空壳,
那和鬼又有什么区别?
他还不想变成那样。
至少,现在不想。
他将水杯递给她,手指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王心雅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你没事就好,我真的好害怕...”
李涅坐在她身边,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
“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低声安慰着,语气温柔。
但他的眼睛平静地望着前方,空洞无比。
怀中的温暖如此真实,却又如此遥远。
鬼心脏在他的胸腔里,平稳冰冷地跳动着。
每一下搏动,都像是在将他推向一个非人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