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玻璃上的冰花还没化尽,老周捏着块黑板擦,在讲台上踱了两步:“上回说愚公移山,今儿说个更古早的——治水。先是鲧治水,九年没成,被舜给斩了;后来他儿子禹接着干,十三年,成了。”
“都是治水,咋一个成一个败?”王磊把冻得通红的手揣进袖管,“难道禹比他爹力气大?”
老周在黑板上画了两条歪歪扭扭的线,一条被好多短竖杠拦住,另一条拐了好几个弯,通向远方:“鲧用的是‘堵’,见着缺口就堆土筑堤,结果水越积越高,最后冲垮堤坝,淹得更狠;禹用的是‘疏’,顺着水的性子开河道,让水往低处流,自己归了大海。”
马克忽然想起去年夏天暴雨,小区地下室被淹了。物业先是搬沙子袋堵门口,结果水从地下管网反涌进来,越堵越糟。后来有个师傅说“别堵了,把排水泵接到底下,往雨水井里抽”,折腾到后半夜,水才慢慢退了。“这算不算从‘堵’变‘疏’?”
“太算。”老周放下粉笔,“水这东西,你越拦它,它越跟你较劲。就像你憋着尿,越想‘不能尿’越难受,找个厕所解决了,啥事儿没有。”这话逗得全班笑起来,他摆摆手接着说,“《尚书》里说禹‘疏川导滞’,就是说把淤塞的地方通开,让水有地方去。”
苏拉想起外婆家的排水沟,每年春天都要清一次淤泥。有年忘了清,夏天暴雨时,水漫进院子,外公没去堵,反倒顺着地势挖了条浅沟,把水引到菜园里,既没淹着房子,菜苗还喝饱了水。“这是不是‘疏’比‘堵’省劲儿?”
“省劲儿,还管用。”老周点头,“可为啥鲧非要堵呢?因为堵来得快——堆起土坡,看着好像挡住了,心里踏实。就像家长管孩子,看见玩手机就没收,看见逃课就打骂,当时是管住了,可孩子心里那股劲儿没处去,说不定偷偷摸摸玩得更疯。”
这话戳中了马克的心事。他爸见他总打游戏,把手机锁起来,结果他放学跟同学往网吧钻,成绩掉得更厉害。后来他妈跟他约好“写完作业能玩半小时”,他反倒没那么着迷了。“这就像给洪水开了个小口?”
“正是。”老周拿起黑板擦,把那些拦水的短竖杠擦掉,“大禹治水十三年,走了九州大地,脚都磨出茧子,不是光靠蛮干。他得看地势,查水流,知道哪该挖深,哪该填浅。就像医生看病,得先号脉,才知道是该放血还是该补气血,不能见着病人就开泻药。”
王磊忽然想起班里的纪律委员,以前谁说话就记名字,结果大家背地里更能聊,课堂纪律乱糟糟。这学期换了个委员,上课前先提醒“有话下课说”,谁要是忍不住,就叫他起来回答问题,反倒没人乱说了。“这算不算‘疏’着管纪律?”
“算啊。”老周笑了,“治水治的不是水,是水的脾气;管人管的不是人,是人的心思。你堵着不让说,人家心里憋着气,听课也听不进去;你给个正经说话的机会,气顺了,自然能静下心来。”
苏拉想起小区门口的菜市场,以前城管总来撵小贩,你追我跑,路倒腾得更堵。后来社区划了片空地当早市,规定好时间,小贩们有了地方摆摊,路反倒干净了。“这就像禹开的河道?”
“对喽。”老周往窗外指了指,“你看那棵老榆树,去年刮大风,有根枝桠快断了,有人说‘锯了吧,省得砸着人’,张大爷却说‘找根绳子拉住,让它慢慢往另一边长’。现在那根枝桠不仅没断,还发了新叶,歪歪扭扭的反倒好看。”
马克忽然想起历史课学的商鞅变法,秦国人以前私斗成风,官府越禁,斗得越凶。商鞅没硬禁,反倒规定“立军功能赏爵位”,把那股好勇斗狠的劲儿引到战场上,秦国反倒强了。“这是不是把‘私斗的洪水’疏到‘打仗的河道’里?”
“有点意思。”老周点点头,“所以说‘疏’不是放任不管,是得有方向地引。就像大禹把水引向大海,不是让水随便乱流。你给孩子玩游戏的时间,得约好‘不能耽误学习’;给小贩划早市,得说清‘不能乱扔垃圾’。没规矩的疏,那叫放纵,不叫疏导。”
放学时,冰花全化了,窗玻璃亮得能照见人影。王磊背着书包往外走,忽然回头说:“我算明白为啥禹能成——他不跟水较劲,跟水做朋友。”
马克拽着苏拉往操场跑,边跑边说:“下午有体育课,咱去玩拔河!你说要是光使劲往后拽,不如顺着对方的劲儿往旁边拉,会不会赢?”
苏拉笑着没说话,风从耳边吹过,像水流过河道,顺畅得很。有些道理,就像水往低处流,看着简单,真要做起来,得先俯下身子,问问那水到底想往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