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京城西郊,群山环绕之处,有一个宛如世外桃源般的封闭盆谷。
这里地势低洼,却景色绝美,仿若被尘世遗忘的仙境。
也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地方被人发现了。
因其位置极为隐蔽,不易被找到,竟渐渐演变成了胡商们秘密交易的市场。
谷地热闹得如同繁华的市集,一条小道蜿蜒其中,小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住宅,大多是番邦风格,造型奇特,奇形怪状,充满了异域风情。
街边林立着商店、酒肆、药馆,往来的行人也不少。
有高鼻深目的波斯人、皮肤黝黑的南洋人、粗犷豪迈的靼鞑人、衣着华丽的高丽人等。
他们或成群结队,高声谈笑;或三三两两,悠然闲逛。
有的在仔细验看货物,有的在卖力高声叫卖,好一片生机繁荣的景象。
程彦与我上午出发,等到达黑市时,已近黄昏时分。
我揉了揉早已咕咕叫的肚子,对程彦说:
“梦徽,咱们行了一整日,你我的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不如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这还用你说?你瞧那边谁来了?”
程彦伸手指向远处,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马诺提着一个灯笼,正稳步朝我们走来。
“李先生好,咱们又见面了。”
马诺依旧习惯性地扬起他的下巴,露出那招牌式的微笑。
“马诺兄,别来无恙。”我赶忙拱手回礼,而后转头佯装嗔怒地对程彦说:“好哇,原来你们早就约好了,故意把我骗到这儿来。”
程彦只是笑而不语,马诺连忙解释道:
“李先生请勿见怪,是我特意让梦徽邀请您来的。还请移步寒舍小坐,我略备了些薄酒,权当为二位接风洗尘。”
马诺既是胡医,又是番商,所以他的家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医疗器械和琳琅满目的货物。
整箱的象牙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色泽鲜艳的染料仿佛打翻了调色盘,还有那曾让我印象深刻的目镜,以及造型惊悚的骷髅架等。
好多东西都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不禁大开眼界。
程彦指着屋角处一尊野兽的标本,笑着问我是否知道是什么动物。
我走上前去,仔细观察了一番,思索了一会儿后说:“此物马脸鹿角,驼身牛尾,绝非普通野兽。
东汉许慎所着《说文解字》中有云‘麒,仁兽也。麋身,牛尾,一角’,又云‘麋:鹿属,从鹿,米声,麋冬至解其角’。说的应该就是民间俗称‘四不像’的神兽。”
“李先生果然见识不凡,此兽正是四不像,又叫麋鹿,如今已极为罕见了。”
马诺赞许地点点头。
我正对着标本啧啧称奇,楼上缓缓走下来一位胖乎乎的西洋老妇。
她身着色彩斑斓的异域服装,面容慈祥,眼神中透着和善。
“这是家母。妈妈,客人来了,快将茶点拿来吧。”
马诺一边说着,一边请我们坐下。
老妇人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走进厨房,不一会儿便端出来一个餐盘。
上面摆放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玻璃酒瓶、三只精致的高脚玻璃杯,还有胡饼、麻糕等特色小吃。
老妇人微微一笑,将茶点轻轻放在桌上,而后又迈着缓缓的步子上楼去了。
马诺拿起酒瓶,将酒缓缓斟入杯中,轻轻摇晃了几下酒杯,而后分别递与我和程彦,热情介绍道:
“这是我自己酿制的葡萄酒。此酒选用西域精品葡萄,经过二次发酵和长时间陈酿,进一步澄清和熟化后,口感醇厚绵柔,味道香甜馥郁。二位皆是品酒的行家,快尝尝吧。”
我看着那鲜红如宝石般的酒液,晶莹剔透,闻起来果香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轻轻呷了一口,谁知酒液入喉,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儿。
可当着主人的面,又不好吐出来,只能强忍着咽了下去。
程彦拿起胡饼,笑着对我说:“长安,这便是他们西洋人常吃的‘馒头’,你也尝尝。”
我咬了一口,只觉甜腻得厉害,实在难以下咽。
程彦和马诺见我尝鲜时那窘迫的模样,忍不住暗自偷笑。
我顿时有些尴尬,苦笑着说:“这些番夷之物,我实在是消受不来,还是你们享用吧。”
我瞧着程彦吃得津津有味,想来他与这个马诺定是交往多年,对番夷之物早已习以为常。
到底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公子,见多识广,相比之下,我在此处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李先生,我知道您和程先生是至交好友,此次特意邀您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哦?是何事?马诺兄但说无妨。”我微微挑眉,眼中满是好奇。
“我的祖父本是个市井商人。年轻时,在家乡偶然读了一本名为《马可·波罗游记》的奇书。
那书中对于神秘东方古国的描绘,在他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令他心生无限向往。
于是,祖父毅然决定背井离乡,跟随波斯商队前往中国。
他历经千难万险,辗转多地,终于抵达刚刚定都的北京,自此开始经营东西方的商贸生意。
当年,三保太监奉永乐皇帝之命南下远航,因祖父精通汉文与胡文,有幸跟随远洋船队三次出海。
然而,令人痛心的是,在第三次远航途中,祖父却如断了线的风筝,就此没了音信。”
马诺眼中闪过一丝哀伤,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当年,所有宝船、海员、货物以及贡品都详细记录在案。
这些年,我从未放弃寻找三保太监远洋的档案,只盼着能从中寻得祖父下落的蛛丝马迹。
最近,我多方打探,听闻该档案或许在尊师黎大猷先生手中。
您作为黎先生的得意门生,我想恳请您帮忙借出档案,看看是否能找到与我祖父相关的记录。”
马诺言辞恳切,眼中满是期待。
“若档案当真在黎先生处,借阅一事或许并不难。只是自郑三保第一次远洋至今,已过去八十余载,时光悠悠,沧海桑田,是否还能找到确切记录,实在难以预料。”我微微皱眉,面露为难之色。
“找到祖父的下落,是祖母临终前的遗愿,这也是我留在北京的缘由。
恳请李先生务必帮帮我,倘若真能找到一丝线索,我定当以厚礼相谢。”
马诺说罢,郑重地向我施了一礼。
“长安,向黎先生借阅档案,对你而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你就答应马诺吧。”程彦在一旁劝道。
“好吧,马诺兄放心,此事我记下了。”我认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