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歌将最后一片紫苏叶用力按在萧澈肩胛的伤口上,叶片边缘的锯齿几乎要嵌进那乌紫翻卷的皮肉里。紫苏的辛辣混着血腥气在密闭的石室里弥漫开来,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屏障,试图对抗正从伤口深处蔓延开来的黑气。
她的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他肌肉因剧痛而产生的细微痉挛,冷汗早已浸透他玄色中衣的后背,黏腻地贴在她掌心。就在她试图用银簪挑开更多被毒血糊住的伤口时——
“喀啦啦——!”
密室穹顶骤然传来一阵金属摩擦声!
数十条碗口粗的青铜链应声猛地绷直!链节相互撞击,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巨响,震得整个石室都在颤抖。链节上悬吊着的无数三棱刺刃,原本黯淡无光,此刻却齐齐泛出幽蓝的毒芒。
空气瞬间凝固,杀机如实质般压下!
“是子午断魂阵!”沈清歌心脏骤缩,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一把拽过身旁的木质担架,横挡在自己与萧澈身前!她发间的梨花银簪因这剧烈的动作被震得滑落,在冰冷的石地上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冷光。
她的声音因极度惊惧和急速思考而劈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母亲医案里用朱砂圈出过——子时属水,阴气最盛,毒箭必从正北坎水位暗格射出!护住殿下!”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瞬!
正北面的石壁发出一阵密集的机括轻响,数十个原本毫无痕迹的孔洞骤然打开!
“咻咻咻——!”
淬毒的短弩箭矢如飞蝗般激射而出!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带着死亡的啸叫,铺天盖地般罩向密室中央的几人!
“保护殿下!!”影大嘶吼一声,长剑舞成一团银光,奋力格挡。
秦风亦同时挥剑,剑锋与弩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一连串急促的脆响,火星四溅。
然而箭矢太过密集,速度太快,角度又极其刁钻。三支幽蓝的毒箭几乎是贴着萧澈毫无知觉的颈侧擦过,带着冰冷的寒意,“夺夺夺”三声,深深钉入他们身后的青石壁中!
箭簇没入石壁的瞬间,竟发出“嗤嗤”的轻响,坚硬的青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出三个冒着缕缕青烟的黑洞!毒性的猛烈,可见一斑!
所有人的脸色都白了。
这根本非人力所能持续抵挡!
“盐砖!东南角巽位那堆粗盐砖!”沈清歌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针,猛地刺向墙角那堆看似废弃、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灰白色盐仓废料。那是赵德海私盐生意最直接的证据,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生机!
影大虽心中愕然,完全不解其意,但出于对沈清歌方才精准判断的绝对信任,以及眼下千钧一发的危机,他没有任何犹豫。怒吼一声,双臂肌肉贲张,猛地抱起三块沉重的盐砖,按照沈清歌嘶吼指示的方位,奋力堆叠在正北箭孔前方!
“火折子!”沈清歌朝离得最近的秦风喊道。
秦风反应极快,反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亮掷出!
那一点微弱的火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向那堆干燥至极的盐砖。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了一瞬。
下一刹那——
“轰!!!”
盐堆并非燃烧,而是遇高温瞬间发生了剧烈的爆燃!无数干燥的盐粒在高温下迸射出刺目欲目的炽烈白光!
“啊——我的眼睛!!”
正北石壁暗格之后,立刻传来一片凄厉痛苦的惨叫声和混乱的碰撞声!显然,那些操纵弩机的弓箭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瞬间灼伤了眼睛,甚至可能引发了暂时的失明!
原本密不透风的夺命箭雨,骤然变得稀疏、凌乱起来,准头大失。
危机暂缓一息!
但沈清歌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子午断魂阵既已启动,绝不会只有一波攻击。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急速扫过脚下布满灰尘的石板。母亲医案中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星图、注解,与她此刻所见的一切飞速重叠、印证!
“天权星位地砖!左三右七,踏!”她猛地跪倒在石室中央一张布满灰尘的石案前,甚至顾不上石屑割破膝盖的疼痛,指尖凭借记忆和直觉,在刻着模糊北斗七星纹路的砖块上按照特定顺序猛地叩击、按压!
“咔哒…咔…隆隆隆——”
机械运作的沉闷声响从地底传来!被她叩击的那块地砖猛地向下沉陷了寸许!
几乎与此同时——
正北面那布满箭孔、刚刚停止发射的石壁,发出一阵更加巨大的轰鸣,竟从中裂开一道缝隙,随即缓缓向两侧滑开!
然而,那后面并非生路。
而是黑压压一片,早已严阵以待的赵德海亲卫营!
他们个个身着黑色劲装,手持沉重的狼牙棒、鬼头刀,脸上带着嗜血的狞笑,显然早已等候多时。冰冷的兵刃在火把下反射着森然寒光,浓重的杀气如同潮水般涌入密室,让人窒息。
为首者是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彪形大汉,他手中并非寻常兵器,而是一柄特制的、布满铁刺的狼牙棒,腰间的令牌上雕刻着一个滴血的狼头,在火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上面有令!沈清歌要活口!其余人格杀勿论!”那头领声音嘶哑如破锣,带着残忍的兴奋,挥棒直指沈清歌,“给我上!”
沉重的狼牙棒带着呼啸的风声,率先朝着沈清歌砸来!棒风凌厉,甚至卷起了地上散落的盐粒,劈头盖脸地扫向她的面门!
这一棒若是砸实,必定是脑浆迸裂的下场!
“沈小姐小心!”秦风厉喝,想要回援却被另外两名亲卫缠住。
其余人也被骤然涌上的敌人死死困住,一时间竟无法脱身!
生死一线!
沈清歌瞳没有试图硬撼那势大力沉的一击,而是将身体柔韧性地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狼牙棒最致命的挥击范围!
就在她侧身避过的瞬间,一直紧攥在手中的那根梨花银簪脱手飞出!
它不是直刺,而是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刺那头领挥棒的手腕筋络!
“噗!”
一声极轻微的、利刃切入皮肉的闷响。
“呃啊——!”那头领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痛吼,只觉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剧痛,那沉重的狼牙棒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重重砸落在地!
他惊骇地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那个细小的伤口正在汩汩冒血,一条主要的筋络已被精准割断!
“杀了她!快杀了她!”他又痛又怒,嘶声咆哮。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涌进来的亲卫们动作一滞!
影卫们如何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影大眼中血红一片,怒吼着挺剑上前,剑光如匹练般扫过,瞬间将两名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割喉!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密室的石壁。
秦风和其他影卫也趁机爆发,剑招愈发狠厉,密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残酷的混战,血光四溅,兵刃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然而,沈清歌却顾不上眼前的厮杀。
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身后那个气息越来越微弱的人身上。
她扑回萧澈身边,指尖颤抖却飞快地解开他早已被冷汗和血浸透的衣襟。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那原本只局限于肩胛的乌黑毒纹,此刻竟已沿着他的经脉疯狂蔓延,爬过了锁骨,正朝着心脉和脖颈的方向侵蚀!他的嘴唇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深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身体却开始出现细微的、无法控制的抽搐。
这是毒素攻心,濒死的征兆!
所有解毒散、紫苏叶,在如此猛烈的剧毒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清歌。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母亲…母亲…您的医案里…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可以救他?!
她的目光疯狂地扫过四周,血腥的战场、冰冷的石壁、燃烧的盐堆…最终,落回到了自己手中那根沾血的梨花银簪上。
簪头那半朵梨花,染了血,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凄艳诡异的光泽。
电光石火间,母亲医案最后一页夹层中,那行用极淡的墨迹写下、她一直未能参透的批注,如同惊雷般劈入她的脑海——
“寒水石性极阴,遇赤诚人血,阳和之气激荡,或可化阴毒,引活水。然险极,慎之!慎之!”
“血引活水”!
沈清歌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决绝。她猛地将银簪尖端对准自己的指尖,狠狠刺下!
尖锐的刺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她将涌出血珠的指尖,毫不犹豫地按在梨花银簪的簪头——那取自寒水石核心、性最阴寒的部位上!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殷红的鲜血落在灰白色的寒水石簪头上,并没有滑落,而是如同被吞噬般迅速渗了进去!紧接着,整个寒水石簪头仿佛被从内部点燃,骤然泛起一层妖异而温暖的血色红光!光芒流转,仿佛有了生命!
就是现在!
沈清歌攥紧发烫的簪子,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狠狠按向右侧石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与她梦中见过的梨花扣形状完美契合的凹槽!
“咔嚓…”
簪身完美嵌入!
“轰隆隆——!!!”
一阵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巨大的、仿佛山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从石壁内部传来!
整个密室剧烈摇晃,如同地震!头顶簌簌落下更多灰尘和碎石。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面原本浑然一体的右侧石壁,从簪子嵌入的点开始,骤然裂开一道丈许宽的巨大缺口!
缺口之外,并非预想中的通道或另一间密室。
而是汹涌澎湃、冰冷刺骨的暗河河水!
“跳!!”沈清歌被冰冷的水流冲得一个踉跄,却不忘用尽最后力气推了离缺口最近的影大一把,嘶声喊道,“带殿下走!!”
她自己则因为反作用力,加上水流的冲击,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瞬间被卷入了湍急的暗流之中!冰冷刺骨的河水立刻淹没她的口鼻,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她冲向黑暗的深处。窒息感和绝望感同时袭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
一只滚烫得近乎灼热的手,猛地从旁侧伸出,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疯狂,硬生生将她又从旋涡中拽回了几分!
沈清歌惊骇地抬头,透过模糊的水幕,对上了一双赤红如血、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睛!
萧澈!!
他竟然醒了?!
不,那不是清醒。那是毒素攻心、濒死前爆发的最后潜能!
他半个身子还浸在水中,另一只手死死扒着一块凸起的岩石,额角青筋暴起,整张脸因极致的痛苦和用力而扭曲,嘴角不断涌出浓黑的毒血,滴落在沈清歌月白的裙裾上,迅速晕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污迹。
他的身体在冰冷的河水里剧烈地颤抖,可抓住她的那只手,却如同铁钳般稳固,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清…歌……”
他的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近乎偏执的疯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和血沫中硬挤出来:
“…一…起……”
要么一起生。
要么一起死。
他绝不会独自离开。
冰冷刺骨的暗河水中,他滚烫的手腕,他赤红的眼眸,他嘴角不断涌出的黑血,以及那两个字耗尽了他全部气力的两个字,狠狠凿开了沈清歌一直紧绷的心房!
所有伪装的冷静、筹谋的算计、背负的仇恨,在这一刻,被他眼中那纯粹而疯狂的执念砸得粉碎!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与冰冷的河水混在一起。
她不再挣扎,反手用尽全身力气,回握住他滚烫的手。
“好…一起……”她的声音淹没在水声中,微弱却坚定。
影大、秦风等人见状,纷纷奋力劈开缠斗的敌人,冒着不断上涨的水流和仍在零星射来的毒箭,拼命向他们靠拢。
赵德海的亲卫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得阵脚大乱,惊呼声、呛水声、叫骂声与水流声混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