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如刀。
蜀汉中军的行进队列,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巨蟒,在崎岖的山道上无声地蠕动着。所有人都低着头,沉默地赶路,只有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凌毅裹紧了身上的麻衣,感觉刺骨的寒意不仅来自外界,更从心底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来。他回头望去,后方魏延大营的方向,依旧灯火通明,没有丝毫拔营南撤的迹象。
那片光,此刻不像是友军的营火,更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在黑暗中睁开的血红眼睛。
整个中枢行营,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杨仪的马车停在路边,董允、姜维等人围在车旁,谁也不说话。他们在等,等那个被派去“羊入虎口”的金牌调解员,费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像是对神经的凌迟。
杨仪在马车里烦躁地来回踱步,那细微的脚步声,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姜维手按剑柄,站在凌毅身前,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但他紧绷的背部肌肉,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凌毅的脑海里,系统界面上那张人物关系图正疯狂闪烁着红光。魏延与杨仪之间的那条代表“敌对度”的红线,已经粗得像要烧起来一样。
【警告:核心人物“魏延”行为模式已偏离“可控”范畴,阵营分裂风险急剧攀升至70%!“安全返航”任务面临失败威胁!】
淦!这哪是偏离可控,这分明是要上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
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一骑快马在夜色中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正是费祎!他看起来毫发无伤,只是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文伟!”杨仪猛地掀开车帘,声音都变了调,“如何?那逆贼怎么说?!”
费祎翻身下马,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旁边的董允一把扶住。他喘着粗气,顾不上喝水,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他看着杨仪,看着所有人,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复述出了那句足以载入史册的狂言。
“魏将军……他说……”费祎的嘴唇都在哆嗦,“他说:‘丞相虽亡,吾自见在。府亲官属便可将丧还葬,吾自当率诸军击贼,云何以一人死而废天下事邪?’”
轰!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几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帐内每一个人的脸上!
丞相死了,我还在?
怎么能因为一个人死了,就荒废了天下大事?
这是何等的狂妄!何等的桀骜不驯!
但这还没完。
费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出了更诛心的一句。
“他还说:‘且魏延何人,当为杨仪所部勒,作断后将乎!’”
——我魏延是什么人,轮得到你杨仪来指挥我,让我给你断后?!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杨仪那张本就阴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费祎,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不是愤怒,那是被极致的羞辱和轻蔑所引爆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毒!
“反了……反了!他反了!”
杨一瞬间的失神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牛,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拔出腰间的佩剑,状若癫狂。
“来人!传我将令!即刻公布丞相死讯!就说魏延抗命不遵,意图谋反!全军就地整备,随我讨伐逆贼!”
“长史,不可!”费祎和董允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死死抱住他。
“不可?”杨仪双眼血红,一把将费祎推开,“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可!此獠之心,昭然若揭!他不就是想趁丞相新丧,夺取兵权吗?今日若不将他就地正法,待他裹挟大军,返回成都,你我皆是刀下之鬼!”
这番话,让周围的官员们一阵骚动。
杨仪的话虽然偏激,却也说中了一部分事实。魏延的意图,确实是想绕开杨仪这个中枢,自己接管大军,继续北伐。
姜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下意识地看向凌毅,眼中全是挣扎和询问。理智上,他知道杨仪此刻的决定是自取灭亡。但情感上,魏延的这番话,也确实触及了他作为一名将领的底线——公然违抗中枢军令,藐视统帅遗命。
“先生……”姜维的声音干涩。
凌毅知道,不能再等了。再让杨仪这个猪队友发酵下去,十几万大军就得在这关中道上提前开席了。
他一把将姜维拉到人群的角落,远离了暴走的杨仪,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将军,冷静!绝对不能打!现在回头跟魏延火并,是什么下场你想过没有?”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就算我们赢了,也是惨胜!到时候一群残兵败将,怎么抵挡后面司马懿的追兵?等着全军覆没,给丞相陪葬吗?”
“魏将军勇猛善战,他手下的都是百战精兵。真把他逼反了,他往北投了魏国,司马懿做梦都要笑醒!一个对蜀中军力部署了如指掌的魏延,你知道对我大汉意味着什么吗?!”
凌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姜维的心上。
姜维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可……可是军令……”
“都什么时候了还军令!”凌毅急得差点跳脚,“现在是求生!是逃命!你得用逃命的逻辑来思考问题!”
他压低声音,凑到姜维耳边,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方案。
“魏延的症结在哪?他不服杨仪,他觉得杨仪是矫诏!他要的是一个能让他台阶下的‘权威’!那我们就给他一个!”
“伪称丞相令!”
姜维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疯了?!”
“我没疯!疯的是现在就要回头火并的杨仪!”凌毅死死抓住姜维的胳膊,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你听我说完!我们现在就派人,以丞相的名义,再下一道‘遗命’!”
“这道遗命,内容要变!先夸!把魏将军往死里夸!说他是国之柱石,大汉的樊哙!说断后之任,非他这等勇冠三军者不能担负!给他戴高帽!”
“然后,许诺!就说,待大军安全撤回汉中,就上表陛下,擢升他为全军主帅,总揽北伐事宜!”
“最后,才是命令!命令他即刻执行断后任务,不得有误!以全君臣之义,以慰丞相在天之灵!”
凌毅的语速越来越快,眼中闪烁着一种疯狂而理智的光芒。
“这不是骗!这是‘战略性安抚’!魏延要面子,我们给他面子!他要里子,我们给他许诺!他要权威,我们就把丞相这块神主牌再抬出来一次!”
“将军,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跟魏延分个你对我错,是把这十几万人,把丞相的灵柩,完完整整地带回家!”
姜维彻底呆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凌毅这套闻所未闻的“职场pUA战术”给格式化了一遍。
伪造遗命?听起来是大逆不道。
可仔细一想,这似乎是眼下唯一能避免内战,稳住魏延,保全大军的办法!
知敌所想,料敌于先,而后聚力,一击致命。
凌毅教给他的“兵法”,在这一刻,有了最完美的诠释。
一股巨大的决心,从姜维的心底涌起。他不再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先生,我明白了!”
说完,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了还在咆哮的杨仪面前。
“长史大人!”
姜维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没有再劝,而是直接给出了结论。
“讨伐魏延,万万不可!眼下,唯有一计,可解此危局!”
杨仪停下咆哮,用血红的眼睛瞪着他:“你还想为那逆贼说话?!”
“不是为他说话,是为大军的活路说话!”姜维寸步不让,迎着杨仪的目光,“长史,请听我一言。我们可伪称丞相令,先稳住魏延,命其断后……”
他将凌毅的计策,用自己的语言,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最后,他看着杨仪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长史大人,您想现在就跟魏延拼个鱼死网破,让司马懿坐收渔利?”
“还是……先把他哄回去,让他心甘情愿为我等断后。待大军安全撤回汉中,关上城门,他魏延,就是瓮中之鳖!届时,您手握中枢,再上表陛下,以‘矫诏大罪’、‘拥兵自重’之名讨伐他,岂不是万无一失?!”
杨仪愣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姜维,脸上的暴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混杂着怨毒与算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