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向日葵花瓣上凝成晶莹的珠,小安已拄着拐杖站在菜畦边。他手里攥着张画满刻度的纸,是李医生昨夜为他画的“生长日历”,每个日期旁都留着空白,“要每天记录花盘转了多少度”。说话间,第一缕阳光掠过花盘,最顶端的花瓣忽然往下弯了弯,在他手背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宛如正在丈量的尺子。
渔排阿叔往渔网里装新收的河虾,网眼上沾着些奇怪的纤维。“白翅鸟把孩子们的作业纸叼来当巢材了。”他挑出片没泡烂的纸角,上面有行歪扭的字:“等向日葵结籽,我们就来种油菜花。”纸角边缘的锯齿痕,和向日葵花盘边缘的花瓣形状严丝合缝,像被花盘“咬”过的印记。我把纸角埋进土里,刚盖好土,就有颗油菜籽从土里顶出,壳上的牙印,正是小安之前咬出的“七下密码”。
手机震动时,小安正用手指给花盘数数。护士发来张照片:住院楼的窗台上摆着一排小花盆,每个盆里都插着根海菜绳,绳上系着的星星贴纸,日期从7月15日排到了今天。“孩子们说这是‘反向菜畦’。”护士的语音带着笑意,“每天往盆里撒把星蜜河的土,想让城里也长出会认路的藤。”小安举着手机对着花盘比对,花盆里的藤影和菜畦里的花影在屏幕上重叠,如两串正在靠近的脚印。
正午太阳晒得泥土暖烘烘的。小安蹲在“双生根”旁,用树枝在土里画圈,每圈都将银莲和向日葵的根圈在一起。“李医生说,根在土里会说话。”他把耳朵贴在地上,“你听,它们在数‘一、二、三’,和我练习走路的节奏一样。”我也俯下身,果然听到地下传来“沙沙”响动,像无数根须在互相碰触角,每声碰撞的间隔,都与他拐杖点地的声音重合。
传声筒突然从竹篱笆滚过来,筒里掉出个布偶——是用护士制服布料缝的小鸟,翅膀上绣着“71”,代表油菜花的朵数。“双马尾姑娘说,这是‘不会飞的信使’。”小孙子举着布偶往花盘上挂,“挂在这儿,就能听见住院楼的声音啦。”布偶刚碰到花瓣,花盘就轻轻晃动,茎秆里传来细微震动,似在模仿孩子们的笑声。
李医生发来段延时视频:玻璃罐里的海菜绳正缓慢收缩,每收缩一厘米,就有颗金色粉末从绳结里掉落。“这是孩子们做的‘距离尺’。”他附了行字,“绳长就是你们之间的距离,今天又短了五厘米。”小安把视频里的绳长记在日历上,抬头时忽然笑了——花盘转动的角度,恰好能让他看清日历上的数字,仿佛花盘特意为他调整了方向。
傍晚起了层薄雾,海菜绳上的萤火虫灯逐个亮起。白翅鸟群衔着发亮的丝线飞来,把丝线缠在花盘上,线的另一端系着住院楼的星星贴纸。“是孩子们拆了走廊的彩灯。”小安指着线尾的贴纸,“每个亮灯的贴纸,都对应着一个想来看花的人。”雾里的灯光顺着丝线往花盘爬,在花瓣上拼出个模糊的笑脸,嘴角的弧度,和小安此刻的笑容一模一样。
我和小安坐在菜畦边,看暮色渐渐漫上来。他把今天的日历页撕下来,叠成只纸船放进星蜜河,船底写着:“明天,要多走三步。”纸船漂过芦苇丛时,白翅鸟突然衔住船尾,朝住院楼方向飞去——远处夜色里,有串移动的光点在回应,像无数双在窗前等待的眼睛。花盘在这时轻轻转动,将最后一缕阳光的温度,悄悄藏进了花籽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