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时,渔排阿叔发现河水变了样子。往常泛着绿的水面上,漂着层半透明的波纹,细看竟是无数音符在随波起伏。他把船桨插进水里,桨叶挑起的水珠落地时,“叮咚”声在舱板上敲出段旋律,和昨天从医院寄来的录音里,孩子哼的调子分毫不差。
扎辫子女孩的布偶被幼儿园的孩子们轮流抱着,走到哪里,哪里的墙缝就冒出新的绿芽。有天暴雨冲垮了后院的篱笆,孩子们却在泥水里发现,被冲散的篱笆桩正在发芽,断口处渗出的树汁在地上连成线,画出首完整的歌。保育员用手机录下来发给女孩,听筒里立刻传来她数蝴蝶的声音,正好对上树汁音符的节奏。
写字楼的加班人开始每天带个空玻璃瓶上班,放在窗台接从空调口飘出的绿芽。某天瓶子突然自己晃了晃,瓶壁上凝出的水珠顺着瓶身流淌,在桌面上画出条银色的谱线。楼下的交警吹哨指挥交通,哨音飘进窗户,竟正好落在谱线空缺的位置。他这才发现,整条街的车鸣、人声、风吹树叶的声音,合起来是首从未听过的交响曲。
重症病房的藤蔓已经爬到了窗外,淡紫色的花对着天空张开,像无数个小小的扩音器。孩子坐在窗边,看见云朵飘过花顶时,会被花瓣轻轻弹一下,云絮里便落下几颗发光的音符,顺着风飘向城市各处。有颗音符落在救护车的警灯上,原本急促的鸣笛声突然变得柔和,驶过街角时,竟让吵架的夫妻停了嘴,抬头望向天空。
小安在老槐树下挖了个小坑,把从各处寄来的录音带、照片、装着绿芽的玻璃瓶都埋了进去。覆土的瞬间,树心的光团突然亮得晃眼,顺着树根往地下蔓延的脉络,在泥土里织成张巨大的网。远处的河水流淌声、城市的喧嚣声、医院的仪器滴答声,都顺着这张网往树心汇聚,最终凝成颗新的种子,裹着所有旋律,沉进了最深的土壤里。
埋着回忆的土坑渐渐长出圈毛茸茸的青苔,青苔的纹路在月光下会变成跳动的音符。瘦小男孩提着煤油灯来浇水,灯光掠过青苔时,竟照出无数细小的影子——是麦种在土里翻跟头,每翻一下,田埂边的蒲公英就撑开把小伞,伞面上印着新的音符,乘着风往河对岸飘。
渔排阿叔的船桨越来越亮,桨叶划过水面时,激起的涟漪会在空中凝留片刻,拼成段段透明的乐谱。有次他往城里送菱角,发现装菱角的竹筐里,每个菱角都在轻轻震动,凑成的调子正好和货车司机哼的老歌合上拍。车过收费站时,收费员接过钱的指尖沾到片菱角叶,转身找零的瞬间,点钞机的“哗哗”声突然变得像流水一样轻快。
幼儿园的篱笆桩抽出了新枝,孩子们用彩绳把枝丫绑成个歪歪扭扭的琴架。保育员抱着布偶站在旁边,看见布偶裙摆的蝴蝶突然飞了出来,翅膀扇动的频率正好是“哆来咪”的节奏。有个总闭着嘴的小男孩,突然伸手接住只蝴蝶,蝴蝶停在他掌心的刹那,他终于开口喊了声“老师”,声音清得像沾了露水的芦苇。
重症病房的孩子开始学画画,画笔蘸着窗外飘进来的音符,在纸上画出会唱歌的树。李医生来看他时,发现画里的树影正顺着墙根往门外爬,爬过走廊的拐角,在护士站的绿萝叶上留下串小小的光痕。那天夜班的护士都说,平时刺耳的监护仪警报声,突然变得像风铃一样,裹着花香漫进了每个病房。
小安坐在老槐树下,数着树影里流动的音符。有片音符落在她手背上,和那个胎记慢慢融在一起,她突然听见泥土深处传来声“啵啵”响——是那颗新种子在发芽,根须顺着地下的乐谱网,悄悄往城市的方向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