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空之影的根源虽被铲除,但“孽潮”在人间界掀起的滔天浊浪,留下的疮痍触目惊心。
被污染的水源、受损的城市、伤亡的平民、动荡的舆论…这一切,最终化为沉重的板子,重重地打在了109局的身上。
俗世政府的问责如同疾风骤雨。
核心论点清晰而冰冷:109局能力不足,预警失察,处置不当,应对迟缓,导致损失惨重!要求撤换局长凌霄,由更“合适”的人选执掌这个至关重要的特殊部门。
109局上下,从破邪小队到后勤人员,从云清子到林默,乃至那些常年隐匿在阴影中的“隐部”前辈,无不群情激愤!
凌霄局长十几年来带领他们出生入死,多少次力挽狂澜于既倒?
蚀空之影这种域外魇魔,岂是常规预警能提前发现的?
孽潮爆发后的应对,已是倾尽所有,甚至付出了叶清婉、雷震等骨干的生命!
这种卸磨杀驴、推诿责任的姿态,令人齿寒!
据说,几位脾气火爆、在超凡界都威名赫赫的隐部老怪物,直接闯入了某几位极力主张撤换凌霄的实权人物的办公室。
没有杀人,但强大的精神威压和一点小小的“空间错位体验”,足以让那些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凡人吓得魂飞魄散,几天几夜噩梦连连。
然而,强者的怒火并未能扭转冰冷的政治决定。
最终,凌霄被“平调”为副局长,名义上协助新局长工作。
而新任109局局长的位置,坐上了一位名叫周敏的女士。
周敏,四十七岁,面容刻板,法令纹深刻,穿着一丝不苟的行政套装。
她脸上也带笑,但那笑容如同尺子量过,标准、客套,不达眼底。
她的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审视和掌控一切的自信。
新官上任三把火,周局长的火,烧在了“规范”和“效率”上。
而她的“规范”和“效率”,核心表现形式就是——开会。
晨会,雷打不动,早上八点半。
周例会,每周一上午,至少三小时起步。
专项工作推进会,随时可能召开。
临时协调会,更是家常便饭。
会议内容?
传达上级最新精神(往往是冗长且与109局实际工作关联不大的文件),听取各部门“规范”汇报(要求格式统一,数据详实,ppt精美),讨论“优化”流程(往往是将原本高效的直线沟通变成复杂的层级审批),强调纪律作风(重点批评着装、迟到、办公室物品摆放)…
苏棠坐在特勤处长的新座位上,看着投影幕布上滚动着毫无营养的ppt文字,听着周敏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强调着“季度工作总结要突出亮点,深挖不足,制定可量化、可考核的改进措施”,只觉得一阵阵窒息。
她的案头,堆积着追查暗阁残余势力的紧急报告、几份需要她签字确认的抚恤金发放文件、还有林默那边关于“净蚀脉冲”便携装置小型化遇到瓶颈请求特勤处协助测试的申请…这些真正关乎守护与责任的事务,全都被迫搁置。
她悄悄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苏航。
哥哥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会议桌下掐着掌心。
苏航的时间被会议切割得支离破碎,原本计划好的去档案室调阅前辈关于空间异常处理的典籍,去训练场测试新到的一批符文装备,全泡汤了。
他内心焦灼,孽潮的阴影犹在,雷震的死像一根刺,他迫切地需要变强,需要掌握更多,而不是在这里听这些!
何晶作为新加入破邪小队的“战歌”,同样苦不堪言。
她的“净天梵音”需要极致的专注和稳定的心境来修炼、调试音波频率。
现在好了,刚进入状态,一个会议通知就能把她拉出来,开完会再回去,之前的感觉全没了!
她看着自己记录本上因频繁打断而变得杂乱无章的音符图谱,内心充满了无力感。
技术研发中心,林默更是快要疯了。
他熬了几个通宵,眼看一组关键数据模拟就要跑出结果,一个紧急会议通知跳出来。
等他开完那长达两个半小时、讨论“实验室耗材领用登记表优化”的会回来,服务器宕机了!
几个通宵的心血付之东流!
他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手背通红,却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
最惨的是张泉。
这位老爷子一辈子自由散漫惯了,出任务时生龙活虎,在局里不是喝茶就是睡觉,或者溜达到后勤看漂亮姑娘。
现在倒好,天天被按在会议室里,听那些他完全听不懂也不想懂的官样文章。
刚开始还能强撑,后来实在顶不住,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结果被周敏逮个正着!
“张泉同志!”周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冷意,瞬间让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
“开会期间睡觉,是对工作的极度不负责任!更是对在座所有同志的不尊重!109局不是养老院!如果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可以打报告申请调离一线岗位!”
张泉被臊得老脸通红,睡意全无,憋屈得差点当场心梗。
他爱看美女没错,可这位周局长…唉!
他连看的兴趣都没了!
散会后,老爷子憋着一肚子邪火,回到自己办公室,抄起他那杆油光锃亮的宝贝唢呐,运足气,对着窗外就是一曲高亢嘹亮、百转千回的《百鸟朝凤》!唢呐声穿透力极强,瞬间响彻半个109局大楼!
不少人会心一笑,觉得畅快。
然而,没过多久,张泉就被叫到了局长办公室。
周敏面沉似水:“张泉同志,这里是严肃的国家机关,不是街头卖艺的场所!你吹的这是什么?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109局在办丧事!影响极其恶劣!立刻停止这种行为!再有下次,严肃处理!” 勒令禁止的公文,直接发到了特勤处要求监督执行。
张泉气得胡子直抖,抱着他的唢呐,像抱着受了委屈的老伙计,回办公室生闷气去了。
连最后一点发泄的途径都被堵死了。
就连赵一一这个小鬼也未能幸免。
一次,赵一一抱着静一师祖的青铜匣,想去找云清子道长讨论玉简里一个晦涩的空间符文,飘过走廊时,正好撞见周敏带着几个行政人员视察。
周敏先是被突然出现的惨白小鬼脸吓了一跳,随即眉头紧锁,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这…这是什么东西?!谁允许这种…这种非人存在在局里随意走动的?地下档案室不是他的地方吗?让他待在那里!出来吓唬人像什么话!影响局容局貌!”
赵一一空洞的鬼眼瞬间睁大,抱着青铜匣的小手都在发抖。
他不是东西,他是赵一一!
是静一师祖的徒弟!
是守护寂空阵枢的小鬼!
委屈、难过、不被理解的痛苦瞬间淹没了他。
大颗大颗的血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眼眶中涌出,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干净的地板上,晕开刺目的红痕。
“哎呀!还…还流血泪!脏死了!快!快清理掉!让他赶紧回地下室去!以后没有特别批准,不许上来!”周敏像是看到了什么污秽之物,连连后退,指挥着旁边目瞪口呆的行政人员。
赵一一无声地流着血泪,抱着对他而言重若千钧的青铜匣,默默地、飞快地飘走了,只留下地板上几滴刺目的鲜红,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摩擦,无处不在的摩擦。
窒息,深入骨髓的窒息。
109局这架习惯了在刀锋上跳舞、高效运转的精密机器,被强行套上了官僚主义的沉重枷锁,每一个齿轮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忍耐的弦,正在被那永无止境的会议、吹毛求疵的规范、和毫不理解的傲慢,一点点地、绷紧到了极限。
谁也不知道,这根弦,何时会彻底崩断。而点燃引信的,或许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