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明仁。”他简短地回答,声音因之前的狂奔而沙哑。听到“伊万诺娃”这个姓氏,他心头猛地一跳,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眼前脆弱的少女,“伊万诺娃?你和那个…商人伊万诺夫……”那个挥舞皮鞭的畜生形象瞬间浮现。
娜塔莎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仿佛咽下了一口黄连。“他是我叔叔,”她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破烂的裙角,“我父亲…半年前在圣彼得堡去世了。按照家族…或者说是伊万诺夫的意愿,他成了我的监护人。”她抬起眼,冰蓝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屈辱和绝望,“他要把我当成一件精美的货物,送回圣彼得堡,嫁给一个足以做我祖父的老伯爵。那个男人…以虐待年轻女孩为乐。这桩婚姻,能为他换来通往沙皇宫廷的通行证和难以想象的财富。”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穿着这寒冷冬夜的寂静。
章明仁感到一阵强烈的荒谬感冲击着大脑。他,一个怀揣着炸毁俄国货栈、为同胞复仇烈焰的中国少年,却阴差阳错,在亡命奔逃中救下了一个同样被俄国强权压迫、甚至即将被亲人推入火坑的俄国贵族少女?命运这双翻云覆雨的手,竟如此充满恶意的讽刺!
“你刚才…在货栈里做什么?”娜塔莎突然问道,冰蓝色的眼眸带着一丝探询和不解。她显然注意到了章明仁并非普通的夜行者。
章明仁沉默了片刻,内心剧烈挣扎。眼前这个女孩是俄国人,是仇人的侄女,但她也是受害者,刚刚还分享了足以致命的秘密。最终,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压倒了警惕。他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了那个沉甸甸的油布包裹,层层解开,露出了里面那个简陋却散发着致命气息的土制火药包。
“报仇。”两个字,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坚硬地从他齿缝间迸出。他眼中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焚尽,“为我亲眼所见、被你们俄国人像牲畜一样鞭打的苦力!为所有被你们欺压、掠夺、踩在脚下的中国人!讨一个公道!”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火山爆发般的力量。
娜塔莎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冰蓝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你疯了!”她失声低呼,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火药包随时会引爆,“那里面至少有二十多个武装守卫!你进去就是送死!他们…他们会把你撕碎的!”她急切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为章明仁安危的担忧。
“值得冒险。”章明仁固执地攥紧了火药包,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为了心中那口不平之气,为了那份被践踏的尊严,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娜塔莎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决绝,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不再劝说,而是迅速从自己破旧的女仆裙领口内侧,解下了一条极其纤细、几乎看不见的银链。链子的末端,坠着一个小巧精致、光洁如镜的银质怀表。她毫不犹豫地摘下来,塞进章明仁冰凉的手心。
“拿着这个,正宗瑞士造,值点钱。”她的动作飞快,仿佛在传递一件极其烫手的东西。紧接着,她又从裙子的暗袋里摸索出一个小小的、色彩斑斓的俄罗斯迷你套娃,也塞给了章明仁,“这个也给你。比你那包…危险的东西,有价值得多。至少…能换条活路。”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诀别的意味。
章明仁疑惑地握住带着少女体温的怀表,入手冰凉沉重。他下意识地按开表盖——里面没有常见的亲人照片,只有一张被仔细对折的、泛着淡淡黄色的薄如蝉翼的纸张。他小心地展开,在磨坊透进的惨淡月光下仔细辨认。
这是一幅极其精细的手绘地图!山川河流、城镇道路、铁路线…标注清晰,使用的却是他看不懂的俄文字母!然而,一些关键的节点、哨所、甚至是用特殊符号标记的疑似驻军点,都让他心头剧震!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这是……”章明仁的声音干涩发紧,手指微微颤抖,几乎拿不稳这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
“俄军在东北的部分布防图,”娜塔莎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章明仁耳边,“是我…偷出来的。”她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复杂,“我父亲…尼古拉·伊万诺夫上校,生前是帝国军官。但他…他反对沙皇陛下对中国的…贪婪政策。他认为那是野蛮的掠夺,终将招致灾难。他私下收集整理了这些…本来是想找机会,交给你们中国的…反抗组织……”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对亡父的追忆和对自身处境的绝望。
章明仁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这张纸!这份情报!它的价值何止万金?它足以搅动整个东北的局势!它关乎无数人的生死!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娜塔莎,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难以置信:“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他们萍水相逢,甚至分属敌对阵营!
娜塔莎迎着他灼热的目光,冰蓝色的眼眸清澈而坚定,仿佛能穿透他灵魂深处的火焰。“因为我看到了你的眼睛,”她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在那条肮脏的走廊里,在你捂住我嘴的时候…那里面有火!愤怒的、不屈的、想要烧毁一切不公的火焰!中国…需要这样的火种。而我…也许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替我父亲…也替我自己,反抗那个将我视为货物的叔叔和那个腐朽的帝国。”她的眼神中,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悲壮与决绝。
就在这时——
“呜——!”
一阵尖锐刺耳、不同于俄国警哨的凄厉哨声,如同鬼哭狼嚎般,毫无征兆地从磨坊外极近处响起!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吆喝声,迅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