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么练下去,再过些日子,你小子就能跟咱们一起去干‘大买卖’了!那才叫痛快!”
章明仁勉强笑了笑,心头却五味杂陈。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近距离观察着这个匪帮。占江龙确实心狠手辣,行事乖张,但他定下的规矩也异常鲜明:专抢为富不仁的奸商、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尤其是那些趾高气扬的俄国佬!山寨抢来的财物,除了维持运转,确实会拿出一部分接济山下活不下去的贫民。这种近乎扭曲的“道亦有道”,让章明仁内心那剧烈的矛盾撕扯感,稍稍得到了一丝缓解。至少,他们并非毫无底线的恶魔。
他抓住机会,试探着问:“黑子哥,大当家他…为什么这么恨俄国人?恨到骨子里那种?”这是他藏在心底很久的疑问,联系到父亲,联系到占江龙对娜塔莎的反常态度。
黑子的脸色瞬间一变,如同被戳中了逆鳞!他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眼神陡然变得凶狠,压低声音呵斥:“不该问的别他妈瞎问!想找死啊?!”
但或许是章明仁这段时间的拼死训练赢得了他的些许信任,或许是刚才那精准的枪法让他心情不错,黑子顿了顿,又鬼使神差地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带着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悲愤的情绪:
“大当家的老家…在瑷珲…”
仅仅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入章明仁的心脏!1900年,庚子俄难!俄国人以镇压义和团为名,在东北大地犯下滔天罪行!瑷珲城破,惨绝人寰!数千手无寸铁的平民被屠杀、驱赶进冰冷的黑龙江活活淹死!江水为之染红数月不褪!
“……全家…就剩他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黑子的声音带着沉痛的嘶哑,仿佛亲身经历过那场浩劫。
章明仁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冰凉!他终于明白了占江龙眼中那刻骨铭心的仇恨从何而来!那不仅仅是对侵略者的恨,更是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
“所以…大当家专盯着俄国人抢?”章明仁的声音也有些干涩。
“不止抢!”黑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和神秘,“你以为咱们就干点劫道的买卖?大当家和南边那些专跟毛子作对的‘胡子’(义士)有联系!炸铁路!烧仓库!截他们的军火!官府和俄国毛子,悬赏五千两雪花银买大当家的人头呢!”他语气里充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
章明仁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占江龙会冒险送走娜塔莎!难怪他似乎对俄国人的动向,甚至对那份布防图的存在都心知肚明!他不仅仅是一个土匪头子,更像是一个蛰伏在暗处,以极端方式向俄国侵略者复仇的幽灵!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了解更多关于父亲、关于林家的线索——
“呜——呜——呜——!!!”
突然!三声凄厉无比、如同夜枭哀鸣般的哨音,撕裂了山寨黄昏的宁静!这哨音尖锐急促,带着最高级别的警报!
了望塔上负责警戒的土匪,用变了调的、充满恐惧的声音嘶嘶力竭地狂吼:
“敌袭——!!!俄国兵!”
“漫山遍野!至少一个连!还有炮——!!!”
“轰——!!!”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嘶吼,一声沉闷的、如同滚雷般的爆炸声,猛地从山寨正门方向传来!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整个黑龙寨,瞬间炸开了锅!
刚才还沉浸在训练结束放松中的土匪们,如同被滚油泼了的蚂蚁!惊呼声、咒骂声、奔跑声、武器碰撞声乱成一团!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乌云,瞬间笼罩了这座看似险峻的山寨!
“抄家伙!!”
“上墙!快上墙!!”
“把‘老黄牛’(重机枪诨名)给老子抬到大门楼子上!快!!”
占江龙的怒吼如同定海神针,在混乱中炸响!他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迅速出现在高处,脸色铁青,眼神却异常冷静,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土匪们在短暂的慌乱后,开始凭着本能和经验,疯狂地冲向各自的战斗位置!
章明仁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要跳出胸腔!这不是训练场上的打靶!这是真正的战场!是你死我活的搏杀!空气瞬间充满了浓烈的硝烟味和刺鼻的硫磺味!
“接着!”黑子将一支冰冷的“水连珠”步枪和一条沉甸甸的、装满黄澄澄子弹的帆布弹带塞到他怀里,眼神凶狠,“跟紧我!别他妈怂!怂了就死!”
章明仁机械地接过枪,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被黑子拽着,跌跌撞撞地冲上厚重的石头围墙!趴在冰冷的垛口后向下望去,章明仁的血液几乎冻结!
山下!蜿蜒的山道上,密密麻麻的火把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火龙!在火光映照下,是一队队头戴圆筒帽、穿着深色军装、端着上了刺刀步枪的俄国士兵!他们训练有素地散开队形,正快速地向山寨逼近!更令人绝望的是,队伍后面,几门用骡马拖曳的、黑洞洞的炮口,正缓缓调整着角度!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操他姥姥的!他们怎么找到这鬼地方的?!”黑子趴在章明仁旁边,看着山下那严整的军容和刺眼的炮口,脸色煞白,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惧,“这他妈是有备而来!”
“稳住!”占江龙的声音如同洪钟,压过所有的嘈杂和恐惧,“弓箭手!上弦!枪手!听我号令!打那些冲在前面的!别让他们的炮架稳了!”
章明仁强迫自己深呼吸,冰冷的枪托抵在肩窝,那熟悉的触感给了他一丝微弱的镇定。他透过粗糙的铁质准星,死死盯住一个挥舞着手枪、正在指挥士兵前进的俄国军官。那军官的身影在火光中晃动,如同一个索命的恶鬼。
此刻,章明仁深知,自己已置身于一场生死攸关的恶战之中,黑龙寨的命运,以及他自己的生死,都悬于一线。
“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