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着最后的、容不得半分差池的准备。在他们中间的地上,摊开着一张厚实的防水油布。五块用油布严密包裹、形如黑色砖块的“黑糖”炸药,如同沉睡的黑色恶魔,静静地躺在那里。
洞内,篝火被刻意压得很低,暗红色的火苗舔舐着松木根,艰难地抵抗着岩壁渗出的刺骨寒气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空气凝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油脂、硫磺、硝石混合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更浓烈的、近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章明仁和黑子如同两尊被冻僵的石像,面对面蹲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中间铺着的厚实防水油布上,五块用多层油布严密包裹、形如黑色砖块的“黑糖”炸药,如同沉睡的黑色恶魔,散发着无声的威胁。
没有言语。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还有油脂涂抹时粘腻的声响,以及麻线摩擦的沙沙声。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章明仁的动作精准、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机械感。他手持硬鬃毛刷,蘸取粘稠、散发着浓烈桐油气味的黑色油脂。他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紧盯着炸药油布包裹的每一道接缝、每一个微小的褶皱。刷子落下,粘稠的油脂被均匀、细致、不留一丝缝隙地涂抹上去,确保这致命的“黑砖”在江水的浸泡和湿冷的空气中,也能保持绝对的密封和干燥。指尖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微微发白,每一次涂抹都像在与死神签订契约,每一笔都是通往毁灭的笔画。
对面的黑子,一改往日的粗豪,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凝重。他粗糙的手指此刻却异常灵巧,小心翼翼地捻起浸透了蜡的特制棉芯引线。削出斜茬,极其缓慢、平稳地插入炸药预留的金属接口。接口处,他先用粘稠如沥青、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黑色防潮胶泥厚厚地糊上,形成第一道屏障。接着,拿起浸透了桐油、坚韧异常的细麻线,以一种极其复杂、如同编织渔网般的古老绳结手法,一圈圈、一层层地缠绕、捆扎、加固!他的动作充满了力量感,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细腻。每一个绳结都浸透了他额头的汗水,每一次缠绕都伴随着一次屏住的呼吸。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岩石上,瞬间凝结成微小的冰珠。空气里,油脂的粘腻、硝石的刺鼻、桐油的苦涩、防潮胶泥的化学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独特的、令人头皮发麻、胃部翻搅的毁灭前奏。
终于,最后一根引线被稳妥地接好、密封、加固完毕。
两人几乎同时停下动作,抬起头,目光在昏暗摇曳的火光中相遇。没有言语,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和即将踏上不归路的决绝。
章明仁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死亡气息的空气冰冷地刺入肺腑。他拿起第一块处理完毕的炸药。冰冷的触感透过油布传来。他极其小心地将其放入特制的、坚韧厚实的防水牛皮囊袋中。袋口被用力拉紧,用一种特制的、浸过油的皮绳以三重死结紧紧扎牢!每一个结都打得无比坚实,仿佛要将袋内的毁灭之力死死锁住。
黑子沉默地递上第二块、第三块…两人配合默契,动作机械而精准。
五块代表着毁灭与希望的“黑砖”,被逐一装入它们最后的“棺椁”。它们冰冷、沉重、沉默,如同五颗被强行按捺住凶性的毁灭之星,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
“记死了!”黑子打破了沉默,声音嘶哑。他抽出腰间的匕首,锋利的刀尖在冻得硬如钢铁的地面上用力刻划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留下清晰的痕迹。“火车进了老爷岭隧道,里面黑咕隆咚,它就得减速!像条钻洞的瞎眼长虫!笨得很!”刀尖重重地点在刻痕标示的隧道出口位置,“咱们就在这儿动手!炸断它屁股后面的一截铁轨!让它前轮刚他妈爬出来,后路就他妈的断了!卡死在洞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神仙也救不了这铁王八!”
章明仁用力点头,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脑子里。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五个沉默的牛皮囊袋,最后落在了黑子脸上那道在火光下更显狰狞的刀疤。一个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在行动前夜,带着对即将到来的血腥的强烈预感,再次涌上喉头:
“黑子哥,”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大当家他…对俄国人的恨,是不是…特别深?深到骨子里那种?”这个问题他问过,但从未得到过真正的答案。
黑子正在检查最后一袋炸药绳结的手,猛地一顿!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缓缓抬起头,篝火跳跃的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斑块,那道贯穿脸颊的刀疤在阴影中扭曲蠕动,仿佛活了过来。他沉默了。时间在岩洞里沉重地流淌了足足十几秒,只有篝火噼啪的爆响和两人粗重的呼吸。
终于,他用一种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仿佛从破碎风箱里挤出来的声音,低沉地说道:
“二十年前…江东六十四屯…”他喉结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的不是口水,而是一块烧红的、带着倒刺的烙铁。声音里浸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俄国毛子…不是人…是畜生!烧…杀…抢…掠…鸡犬不留…”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沫。“大当家的…刚满月的儿子…还有他…没过门就跟着他逃难出来的…没过门的媳妇…都…都…”他猛地别过脸,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粗重的喘息变成了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音戛然而止!那未尽的、惨烈到极致的画面,比任何血淋淋的描述都更沉重、更尖锐地砸在章明仁的心上!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尽管那只是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