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章家商会,正式拿下哈尔滨至牡丹江——整条黄金商路的独家承运权!他刻意加重了“独家”二字,目光扫过全场,带着睥睨一切的霸气,
“自今日起,此路,归章家所有!干杯!”
“恭喜章会长!”
“贺喜章老爷!财源广进!”
“章家一统商路,实至名归啊!”
潮水般的掌声、谄媚的恭维声瞬间将章怀印淹没。他志得意满地笑着,接受着众人的朝拜。然而,在这片灼热的光明之下,冰冷的暗流在无声涌动。日、俄两方的代表——日本领事浅井和俄国贸易代表索洛维约夫——隔着攒动的人头,极其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没有任何祝贺,只有冰冷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他们嘴角扯起一丝标准的、职业化的、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敷衍地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如同在欣赏一出滑稽剧。
章万财——章怀印和小蝶所生的儿子,穿着一身剪裁极尽考究的黑色西装,油头梳得一丝不苟。他臂弯里挽着他新婚的妻子——一位身着孔雀蓝苏绣旗袍、身段玲珑、气质冷艳高贵的满族贵族之女。女人微微欠身,姿态优雅无可挑剔,用极其流利、甚至带着东京上流社会特有的婉转腔调的日语,向近在咫尺的日本领事浅井低声问好:
“浅井领事,晚上好。承蒙关照。”
她的笑容完美得如同面具,眼神深处却是一片难以融化的冰湖。
侍女们如同穿花蝴蝶,端着精美的银盘在宾客间轻盈穿梭。一盘是热气腾腾、色泽鲜艳如同凝固血液的俄式罗宋汤,散发着甜菜根和牛肉的浓郁香气;另一盘则是摆盘如同艺术品、薄如蝉翼、在冰雾中若隐若现的日式鲷鱼刺身,透着海洋的冷冽。章怀印的目光扫过这两盘代表着不同势力的食物,突然哈哈一笑,声震屋瓦!在周围宾客愕然的目光中,他拿起银筷,竟毫不犹豫地夹起一片冰凉的、近乎透明的鲷鱼刺身,直接浸入那滚烫翻腾、如同熔岩般的罗宋汤中!他粗大的手指搅动着,让那片代表“精致”与“冷傲”的生鱼,彻底浸泡在象征“粗犷”与“炽热”的斯拉夫浓汤里,染成了怪诞的酱红色!然后,他毫不在意地夹起那块变得黏腻、扭曲、不伦不类的鱼肉,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送入口中,旁若无人地大口咀嚼、吞咽!汁水甚至溅到了他华贵的绸缎长袍前襟!这粗鲁野蛮、充满赤裸裸权力炫耀和挑衅意味的举动,让旁边几位讲究礼仪的宾客眉头紧锁,面露厌恶。而日俄代表的脸色,更是瞬间阴沉得能滴下水来,眼神中的寒意几乎冻结了周围的空气。
大厅最深处,光线刻意调暗的角落阴影里。日本领事浅井微微侧身,用和服宽大的袖子作为屏障,对身旁一个穿着深色条纹和服、面容如同石雕般阴鸷、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关东军情报局长小野宗介)用日语低语。他的声音轻得如同毒蛇吐信,完全被淹没在远处的喧嚣中:
“名单上的人,该清理了。尘埃落定,过河…该拆桥了。”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意有所指地、毫不掩饰地刺向远处红光满面、正接受众人吹捧的章怀印,
“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掌控一切、实则蠢笨如猪的‘合作者’。”
情报局长小野宗介如同石像般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他宽大的和服袖口中,如同变魔术般滑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质地精良的纸条。他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无声地将纸条展开一角。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展开的纸条首行那个用娟秀却冰冷笔迹书写的名字上,带着一种宣判死刑般的冷酷,轻轻一点。
那名字是——
“章明仁”。
松花江码头。浓稠得化不开的夜雾,如同巨大的、冰冷的、湿透的裹尸布,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鱼腥、煤灰与朽木的混合气味,死死缠绕着浑浊如墨的江水和破败不堪的码头设施。一艘船体锈迹斑斑、如同漂浮棺材的旧驳船,在浑浊的江水中无精打采地摇晃着,缆绳与岸边早已腐朽的木桩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缓慢而持续的“吱呀…吱呀…”声,如同垂死者在病榻上最后的、绝望的呻吟,在这死寂的浓雾中无限放大,钻入骨髓。
章明仁独自伫立在冰冷湿滑的码头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污浊泡沫的江水。他双手深深插在破旧单薄的棉袄袖口里,身体微微佝偻,仿佛要将自己缩进这片浓雾。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短暂的白雾,又迅速被更浓的黑暗吞噬。他的身影在浓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中,显得模糊、孤绝,如同江心一块即将沉没的礁石。
四周,死寂的浓雾深处,十几个黑影如同从地狱沼泽里爬出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缓缓地显现出来。他们形成一个严密的、不断收紧的扇形包围圈,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木板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咯吱”声。为首一人,身形魁梧,脸上那道从颧骨斜劈至下巴的狰狞刀疤,在雾气中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若隐若现——正是匪帮二当家“疤脸”!十几支长短枪的枪口,如同黑暗中潜伏的毒蛇探出的冰冷獠牙,在浓雾的缝隙间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带着绝对的死亡意志,死死锁定着雾气中心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兄弟,”
疤脸终于开口,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失真,带着一种刻意挤出来的、虚伪的惋惜,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如同饿狼看到肥肉般的贪婪,那贪婪几乎要从他裂开的嘴角滴落,
“对不住了。这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日本人出的价码…”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数字的甜美,
“…实在太高了,高到兄弟们没法不动心。你的脑袋,”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指向章明仁,仿佛在点算一件稀世珍宝,
“值这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