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开就藏!不准回头!交通站!我们等你!死等!”
娜塔莎迎上他燃烧的目光,嘴角那抹虚幻的弧度似乎凝实了一瞬。她用力一点头,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冰刃:
“明白。信号——西边枪声密集,立刻向东!芦苇荡!隐蔽!走!”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她已猝然拧身!
那件破败的驼色大衣下摆,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
她像一道扑向猎物的白色闪电,又像一滴融入无边浓墨的鲜血,压低身形,借助虬结的树根和深重的阴影,朝着西面——那片更易暴露、更利于奔跑、也意味着更凶险绝地的开阔树林,义无反顾地疾射而去!
身影在枯枝败叶间几次鬼魅般的闪动——
彻底融入了沉沉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娜塔莎的身影最后一次在章明仁的视野中闪动——那抹破败的驼色,像一滴坠入浓墨的残血,几个鬼魅般的腾挪,便彻底消融在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幽暗森林深处。
章明仁死死盯着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仿佛要将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捕捉到一丝她的踪迹。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似乎要将那份撕心裂肺的担忧和刻骨的无能为力,连同自己的血肉一同捏碎!时间在死寂中煎熬了许久,他才猛地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嘶哑到变调的命令:
“走!”
三人如同三道被死亡阴影驱赶的幽灵,朝着娜塔莎指定的东方,一头扎进了更加阴森茂密的林海。光线在这里被彻底绞杀,浓稠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墨汁,每一步落下,脚下湿滑腐败的落叶层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吮吸声,仿佛无数张贪婪的嘴在撕扯他们的脚踝。盘根错节的巨树根须如同从地狱伸出的漆黑魔爪,肆意地绊阻、缠绕;带刺的藤蔓则像一条条潜伏的毒蛇,恶毒地抽打、撕咬着他们褴褛的衣衫和裸露的皮肤,留下道道火辣辣的血痕。章明仁顶在最前,如同一头伤痕累累却仍在开路的困兽。他手中那根粗糙的树枝疯狂地劈砍着挡路的枝条,每一次竭尽全力的挥动,都牵扯着后背那道狰狞的伤口,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在皮肉里搅动,冷汗混着泥浆从扭曲的脸颊滑落。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突兀的摩擦声,如同毒蛇吐信般穿透压抑的死寂,精准地刺入章明仁高度紧绷的神经末梢!
“停!”
他整个人瞬间石化!手臂如铁闸般猛地向后横扫,死死护住身后的祖孙二人!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扣住了腰间匕首那冰冷坚硬的刀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屏住呼吸,全身每一块肌肉都贲张如铁,充血的双眸如同淬火的探针,死死钉向声音来源的灌木丛深处——那里,仿佛潜伏着择人而噬的凶兽!
“嗖!”
一道灰影猛地窜出!是只受惊的野兔,它惊恐地瞥了这些不速之客一眼,后腿一蹬,仓皇地消失在另一片黑暗里。
虚惊一场。章明仁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后背的伤口因刚才极致的紧张而剧烈抗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这短暂的“安全”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慰藉,反而像一盆彻骨的冰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危机四伏!无处不在!侥幸,就是通往地狱的通行证!
他们在死亡编织的“绿色迷宫”中跋涉了不知多久,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就在压抑的黑暗几乎要将人逼疯时,前方豁然出现了一座陡峭狰狞的小山丘,怪石嶙峋,如同巨兽嶙峋的脊骨。
“大妈!”
章明仁压低到极限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指向山丘,
“爬上去!只有站得够高,才能看清鬼子的网撒在哪里!找到那根破网的针!”
林小蝶看着孙子惨白的小脸和那几乎无法攀爬的陡坡,枯槁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旋即被更深的决然取代:
“走!”
攀登,是一场与死神角力的酷刑。湿滑的岩石如同抹了油,松动的碎石随时可能引发灾难。章明仁几乎是将章万达半拖半抱在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为孩子挡住滑落的危险;林小蝶则完全依靠着枯瘦手指抠进冰冷的石缝,指甲翻裂、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当他们终于如同三条濒死的鱼,挣扎着翻上丘顶时,冰冷的寒风如同无数把钢针,瞬间刺透了被汗水浸透的薄衣,冻得人骨髓都在发颤。
章明仁伏在冰冷的巨石后,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眼睛。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瞬间沉入了万丈冰窟!
下方,那片本该是生路所在的芦苇荡方向,此刻已被一张由钢铁、刺刀和狼犬组成的死亡巨网彻底覆盖!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如同机械的蚂蚁,在封锁线上来回巡弋,刺刀反射着铅灰色天光,闪烁着阴冷的寒芒。几条体型硕大、吐着猩红舌头的狼狗被士兵粗暴地牵引着,焦躁不安地在封锁线边缘来回嗅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几处视野绝佳的制高点上,沉重的机枪如同蹲伏的钢铁巨兽,黑洞洞的枪口冷酷地指向四方,编织着交叉的死亡火力网!封锁严密得如同铁桶!
然而,就在这令人绝望的铁壁合围之中,章明仁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死亡的缝隙里,捕捉到了一线极其微弱的、摇曳的生机!在封锁线最东侧,紧贴着浑浊江岸的地方,有一片芦苇长得异常高大、浓密,几乎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摇摇欲坠的绿色屏障!那里的巡逻士兵身影似乎有些模糊,间隔也显得稍大,而且地势低洼,泥泞的水岸线就在咫尺之遥!
“那边!”
章明仁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激动,指向那片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的、看似薄弱的芦苇屏障,
“从那里!贴着水线!钻过去!这是我们唯一的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