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淬炼了无数生死、此刻如同寒潭深渊的眼眸,正死死锁定着斜对面——那家挂着崭新“大和洋行”招牌的店铺!门口看似寻常的人流,在他眼中却如同被剥去了伪装的鬼魅:穿着中式短褂或俄式工装的人,眼神如受惊的老鼠般闪烁游移,步履刻意放快却又带着一种僵硬的节奏,彼此之间毫无交流,只有一种冰冷的、令人脊背发凉的疏离!更诡异的是,他们正频繁地、沉默地从店内搬运出一些沉重异常、棱角分明、被厚厚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木箱!那箱子落地时沉闷的声响,绝非寻常货物!每一次搬运,都像在章明礼紧绷的神经上重重敲击一下!
“章少爷!”
一个刻意压得如同蚊蚋、却因极度紧张而带着破音和粗重喘息的声音,在章明礼身侧的阴影里骤然响起!伴随着几片松动的琉璃瓦发出令人心颤的轻微“咯啦”声,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竟以与体型极不相称的敏捷,如同吸在屋檐上的壁虎般,无声无息地攀了上来。正是“庆丰楼”掌柜马有福!他那张惯常堆满和气生财笑容的胖脸,此刻却绷得死紧,汗珠如同浆果般密密麻麻布满额角,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他一只胖手死死攥着一个散发着浓郁肉香和芝麻焦香的油纸包,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马叔。”
章明礼的目光如同焊在了“大和洋行”上,只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示意对方快说。
“查…查实了!”
马掌柜几乎是贴到章明礼耳边,急促的气流带着浓重的恐惧,
“城里!来了一窝生蛆!领头的是个生瓜蛋子,关西口音,凶得很!包了‘四海客栈’整个后院!天天后半夜!鬼鬼祟祟往城外‘老毛子坟圈子’运东西!就是那种油布盖着的鬼箱子!”
他肥短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对面,
“我…我托‘粪帮’刘老鬼,借着掏粪的臭气遮掩,远远瞅见卸货…我的亲娘祖宗啊!”
他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去,带着哭腔,
“那油布掀开一角…黑疙瘩!引线!全是炸药!一车一车的炸药!”
章明礼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炸药!运往乱葬岗?!他们要炸毁什么?!难道是…地图上标记的、那已经被转移的龙脉节点?!
马掌柜不由分说地将那个温热的油纸包猛地塞进章明礼手里,油腻几乎浸透纸背:
“信物!老规矩!”
里面是半块刚出炉、焦香扑鼻的芝麻烧饼。
章明礼入手温热。他手指如刀,精准地掰开烧饼焦脆的外壳,露出松软雪白的内瓤——就在那洁白的面絮之中,赫然夹着一张卷得比火柴梗还细、仅有指甲盖大小的微型胶卷!他借着天际最后一丝垂死的惨淡余晖,以惊人的目力迅速展开!
嗡——!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照片虽然模糊,但足以辨认!画面中央,一个穿着剪裁精良、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面容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陌生中年男子,正姿态倨傲地伸出一只手。与之相握的,是一个身体微躬、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笑容的人——那张脸,那独眼!赫然是应该已经死在大顶子山栈道上的——独耳张!背景是幽暗仓库的一角,几个被油布半遮半掩的、棱角分明的木箱轮廓,如同蛰伏的怪兽!
他没死?!还是…死的根本不是他?!章明礼的血液瞬间冻结!独耳张背后之人,不仅存在,而且就在这满洲里!甚至可能就藏身于那“大和洋行”的阴影之中!
“金万库的钥匙呢?”
章明礼猛地转过头!目光不再是锐利,而是如同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直指本源的可怕压迫力,死死钉进马掌柜那双因惊恐而圆睁的眼睛!
“轰!”
马掌柜如遭五雷轰顶!那张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扼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肥胖的身体如同筛糠般颤抖,看向章明礼的眼神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惊骇与恐惧!仿佛他守护了一生的、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对方眼中如同透明!
就在马掌柜心神彻底崩溃、意志瓦解的千钧一发之际——
“哗啦啦——哐啷啷啷——!!!”
楼下“庆丰楼”的大堂内,骤然爆发出一阵山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那不是简单的碗碟破碎,而是整张沉重茶桌被巨力狠狠掀翻、连同上面无数杯盘碗盏被砸向墙壁和地面的毁灭性轰鸣!紧接着是食客们撕心裂肺的、混杂着极度惊恐的尖叫!
章明礼的神经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身体反应快过思维!他如同一道贴着屋檐滑下的黑色闪电,瞬间扑至飞檐边缘,身体与冰冷的瓦面融为一体,鹰隼般的目光向下急扫!
大堂已成人间地狱!杯盘狼藉,汤汁四溅!三个穿着黑色劲装短打、浑身散发着彪悍戾气的凶徒,如同三头闯入羊群的恶狼!他们动作迅猛如电,配合默契无间,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凶狠地切割着混乱的人群!腰间鼓胀的枪套形状,以及衣摆下那硬物顶起的、充满死亡气息的轮廓——短枪!而且是火力强大的驳壳枪!
“福满昌的‘剔骨刀’!阎王帖!”
马掌柜如同烂泥般瘫在章明礼身边,吓得魂飞魄散,声音带着濒死的哭嚎,
“他们…他们怎么会…是冲我来的?还是…庆丰楼有鬼?!”
章明礼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三个刀手身上。尤其是那个领头的!那人仿佛心有所感,猛地抬起头!阴鸷如毒蛇的目光,精准无比地穿透混乱,死死钉在了三楼飞檐——章明礼和马掌柜藏身的阴影处!嘴角,缓缓咧开一个残酷、嗜血、带着猫捉老鼠般戏谑的狞笑!
章明礼眼中最后一点犹豫瞬间被焚尽!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决绝!他双足在檐角猛地一蹬,身体如同挣脱束缚的苍鹰,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下方那片混乱与杀机交织的旋涡中心,纵身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