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祖残魂湮灭的余波,如同褪色的潮水,从这方重塑的大梦浮生境中缓缓退去。流动的七彩极光恢复了柔和的韵律,水银沙硕荡漾着宁静的波纹,空气中那令人迷失的怨念气息被苏九儿纯净而灵动的幻梦之心力量彻底涤荡、替代。
束缚尽去,苏九儿娇躯一软,从狐祖雕像基座上滑落。那缠绕她不知多少岁月的黑色怨念锁链早已化为飞灰,她周身燃烧的粉色狐火也渐渐内敛,最终只在她白皙的肌肤表面留下一层淡淡的、如梦似幻的光晕。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紧闭的、勾魂夺魄的狐狸眼终于睁开,眸中带着劫后余生的迷茫、难以置信的惊喜,以及深不见底的疲惫。她的目光,穿越了渐渐平息的梦幻光屑,牢牢锁定了入口处那缕近乎透明、仿佛随时会随风而散的残魂。
“玄……一……”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颤抖,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顺着光洁的脸颊滑落,“真的是你……我不是……又在做梦吧?”
她挣扎着想站起,却浑身无力。漫长的对抗与侵蚀,早已耗尽了她的心力。
玄一的神魂飘然而至,在她身前凝聚。他无法实质地触碰她,只能以残存的神魂之力,化作一缕轻柔的暖意,拂过她的脸颊,拭去那冰凉的泪痕。
“九儿,梦醒了。” 他的声音直接在苏九儿的心湖响起,依旧带着疲惫,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温柔,“我来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苏九儿所有的坚强瞬间瓦解,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些岁月所有的委屈、恐惧与孤独尽数倾泻。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缕暖意,却只能徒劳地穿过一片虚无。
玄一静静地看着她,紫瞳深处掠过一丝心疼与冷冽。他知道,她受苦了。
良久,苏九儿的哭声渐渐平息,转化为低低的抽泣。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玄一那近乎消散的神魂,眼中充满了痛惜与焦急:“你的身体……你的神魂怎么会……怎么会伤成这样?!”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玄一魂体的虚弱,那是一种源于本源的枯竭,比她自己身体的创伤更加严重。
“无妨,一点代价。” 玄一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能救你出来,值得。”
他不想过多谈论自己的伤势,转而问道:“青丘如今情况如何?狐族其他人……”
提及青丘,苏九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与恨意:“祖灵被污染,试图夺舍我时,也影响了大部分族人。许多长辈心智被控,成了祖灵的傀儡,少数清醒的要么被囚禁,要么……已然陨落。如今的青丘,看似依旧,实则已是一座被怨念笼罩的囚笼。” 她紧紧攥住了拳头,粉色狐火在指尖明灭不定,“我必须回去!我要救出她们,重整青丘!”
玄一点头,对此并不意外。他沉吟片刻,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你刚刚脱困,力量未复,而我……” 他看了看自己透明的魂体,“亦需尽快寻回肉身,恢复力量。否则,莫说重整青丘,便是自保都难。”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这梦幻的秘境,望向那无尽混沌的某处,那里有他留下的躯壳与伙伴。“当务之急,是与我本体汇合。我感应到,玲珑她们暂时稳住了局面,但危机并未解除。”
苏九儿也收敛了情绪,她知道此刻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的虚弱与纷乱的心绪,点了点头:“我随你去。” 没有丝毫犹豫。
然而,就在两人决定动身离开这大梦浮生境的刹那——
玄一神魂猛地一颤!一股无形无质、却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力量,仿佛从无穷高的维度垂落,如同亿万根无形的丝线,轻轻拂过他的神魂核心,拂过这方刚刚稳定的秘境。
没有攻击,没有敌意,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注视”。一种仿佛在翻阅书卷、检视棋局般的“观察”。
在这“注视”之下,玄一感觉自己的一切,过往的经历,现在的状态,乃至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都如同摊开的画卷,被一览无余。他拼尽全力、甚至付出巨大代价才从狐祖残魂手中救回苏九儿这件事,在这“注视”下,仿佛只是命运长河中一朵微不足道的小小浪花,早已被记录在案。
织命者!
狐祖残魂临死前的诅咒,竟真的引来了这隐藏在万古轮回背后的存在的目光!
这注视仅仅持续了一瞬,便如同潮水般退去,仿佛只是随意的一瞥。
但玄一的神魂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仿佛真的是一个提线木偶,无论怎样挣扎,似乎都有一根无形的线,牵连着未知的远方。
苏九儿也感觉到了那瞬间令人心悸的压抑,她紧张地看向玄一:“刚才……那是什么?”
玄一沉默了片刻,紫瞳之中重新燃起那缕永不熄灭的混沌心焰,驱散了那片刻的寒意与动摇。
“是敌人。” 他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心,“一个试图将众生命运都编织成网的……敌人。”
他看向苏九儿,又仿佛透过她,看向所有与他命运相连之人。
“走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尽快恢复,必须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斩断这命运的丝线,强到足以直面这编织一切的幕后黑手!
玄一残存的神魂之力包裹住苏九儿,化作一道微光,冲出了大梦浮生境,重新投入那危机四伏、却又充满无限可能的浩瀚混沌。
而在他们离开后,那尊狐祖雕像空洞的眼窝中,一滴凝固了万古的血泪,悄然滑落,砸在基座上,碎成一枚闪烁着不祥红光的、如同眼睛般的符文,悄然隐没于虚空。
仿佛……留下了最后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