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龙渊上,死寂无声。
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以最疯狂的速度在所有人的心中生根发芽。弟子们看着林逸轩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再也无法将他与方才那个大义凛然的“英雄”联系在一起。
林逸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中几欲焚天的杀意。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他缓缓转身,脸上再次挂上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沉痛表情,声音嘶哑地对众人说道:
“苏师妹……她被那叛徒李昊然长期蒙蔽,又遭此大变,心神已乱,这才……这才做出了这等糊涂事!唉!”
他捶胸顿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返回宗门,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禀告掌门,为死去的同门讨还公道,也为苏师妹正名!”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暂时稳住了众人的心神。林逸轩最后阴冷地看了一眼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眼神中充满了恶毒的诅咒,随后大袖一挥,带着一群心事重重的弟子,化作流光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他坚信,在九幽罡风的撕扯之下,坠入葬龙渊的两人绝无生还的可能,他们的神魂都将在无尽的痛苦中被彻底湮灭,成为这深渊的一部分。
他那完美的句号上虽然出现了一丝裂痕,但只要死无对证,这丝裂痕终将被他亲手抹平。
深渊之中,无尽的坠落。
苏冷月的意识在迅速消散。那传说中能撕裂神魂的九幽罡风果然名不虚传,它们像亿万柄无形的钢刀,疯狂切割着她的肉身与灵魄。剧痛早已麻木,剩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无边无际的黑暗。
但她的心中却没有半分悔意,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解脱。
她坚守了自己的道,扞卫了剑者的荣耀。
这就够了。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黑暗的刹那,下方那片纯粹的墨色之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微光。
那光芒很淡,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足以穿透一切黑暗的神秘力量。
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下坠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撞上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那能撕裂一切的九幽罡风在这张网面前,竟如同温顺的微风般被隔绝在外!
她的身体失去了罡风的拉扯,坠落的速度陡然加快!
而在她的下方,那个本该早已摔得粉身碎骨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一片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幽蓝水潭上空。他似乎刚刚从水潭中挣扎出来,浑身湿透,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但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却依旧死死盯着上方坠落的自己。
是李昊然!
他还活着!
苏冷月那即将熄灭的意识瞬间被这个认知点燃!
她看到李昊然拖着那副重伤垂死的残破身躯,竟想强行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试图接住自己!
“……疯子……”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他自己都已是强弩之末,再承受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两人只会一同粉身碎骨!
然而李昊然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那双被整个世界唾弃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固执。
就在两人即将相撞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片幽蓝色的水潭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突然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巨大的水龙卷,以一种无比轻柔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们下坠的身体……稳稳托住!
随后,水龙卷缓缓回落,将几乎失去所有知觉的两人,轻轻地,安放在了水潭边一片散发着淡淡暖意的玉石平台之上。
周围的九幽罡风依旧在疯狂呼啸,却始终无法侵入这片被幽蓝光芒笼罩的、方圆不足十丈的狭小空间。
这里仿佛是死亡深渊之中,唯一的一片……生命禁区。
不知过了多久,苏冷月幽幽转醒。
刺骨的寒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四肢百骸的温暖。她艰难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蓝色穹顶。
她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块温润的玉石平台上,而李昊然就躺在她的身边,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他伤得比自己重太多了。
若不是这片神秘水潭护住了心脉,他早已是个死人。
“……为什么……”苏冷月的声音沙哑干涩,“……要救我……”
李昊然没有睁眼,只是嘴唇微动,声音比她更加虚弱。
“……你,为什么要跳下来……”
一句话,让苏冷月彻底沉默了。
是啊,自己为什么要跳下来?
为了坚守自己的道?为了不与肮脏为伍?还是……仅仅因为不想看到那个本不该是这样结局的身影,就那般孤独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看着身边这个气息奄奄的男人,苏冷月挣扎着坐起身。她看着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脑海中却浮现出他背着自己艰难前行的背影,浮现出他用尽最后力气将自己推向生路的决绝。
她那颗冰封已久的心,第一次有了答案。
“我叫苏冷月。”
她凝视着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叫……喂。”
李昊然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才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像是一种回应。
苏冷月不再说话。她默默运转起宗门秘法,开始调理自身那混乱的内息。
她知道,他们还活着。
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深渊之底,在这片死亡也无法踏足的奇迹之地,他们迎来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新生。
而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然后,带着身边这个男人,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