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明兰如愿进了供销社上班,林帆也上学了,地里的庄稼也开始丰收了,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新来的知青们完全适应了靠山屯的生活。这现在的生产任务是掰玉米,掰过的都知道,天气热,又糊燥,糊的意思是玉米叶会刮伤皮肤,玉米须会粘在身上,燥的意思是瘙痒难耐。干活都要穿长衣长裤,戴上帽子,手套,但是脖子是最脆弱的地方,往往干完活儿回来,最难受的就是脖子,一圈红红的。
这天傍晚收工,知青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往知青点走,个个都忍不住用手去挠脖子。新来的女知青孙丽尤其难受,白皙的脖子上红痕道道,渗着细小的血点,又痒又痛,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哎哟,可痒死我了!”她带着哭腔,手指甲在脖子上刮出一道道白印。
“快别挠了,越挠越厉害!”旁边一个叫李卫东的男知青赶紧制止她,“这玉米须子上的毛毛,沾上汗就跟小针似的扎人。”
老知青李志强也凑过来,借着夕阳的光仔细看了看孙丽的脖子,皱起眉头:“啧,你这皮嫩,过敏得厉害。我们皮糙肉厚的,也就红一道,你这都破皮了。”
孙丽一听,更委屈了,眼泪吧嗒掉了下来:“这可咋办啊,明天还要下地呢……”
这时,青香正巧从供销社下班回来,路过知青点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围在一起唉声叹气的知青们,特别是孙丽那通红的脖子和脸上的泪痕。她脚步顿了顿。
青香知道干农活的辛苦,尤其是对这些城里来的、细皮嫩肉的知青来说,掰玉米这活儿确实遭罪。她看着孙丽那可怜样,心里不由得软了一下,背乡背井的,受了这苦还忍着不敢大声哭。
李志强眼尖,看到了周明兰,忙打招呼:“青香,下班啦?”
青香点点头,走近了几步,目光落在孙丽脖子上,温声问道:“这是……让玉米须子给蛰的?”
“是啊,青香,”李卫东抢着回答,“孙丽这脖子过敏得厉害,都挠破了,疼得直哭呢。”
青香看着孙丽通红的脖子,眉头微蹙,语气温和又带着点过来人的笃定:“遭罪了。别硬挠,越挠越厉害,破了皮更麻烦。”她说着,从自己挎着的帆布包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深棕色的小玻璃瓶,瓶身上贴着张磨损的红纸标签,“给,试试这个。”
孙丽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递到眼前的小瓶子:“这是……”
“薄荷油,供销社里备着的,防虫止痒顶管用。”青香把瓶子塞到孙丽手里,“回去用温水把脖子洗干净,轻轻擦干,别搓。然后倒一点点这个油在手心,搓热了,再薄薄地抹在红的地方。刚抹上可能有点凉飕飕的刺挠,忍一会儿,等那股劲儿过去,就能好受不少。”
李卫东在旁边伸着脖子看:“薄荷油?管用吗青香?”
“管用,”青香肯定地点点头,“我们这儿的人下地,备不住让啥虫子、叶子蛰了,都用这个。就是味儿冲了点。”她看着孙丽,“你试试,总比干挠着强。抹了要是还痒得睡不着,就拿冷水浸过的毛巾敷敷,能镇住点。”
孙丽攥紧了手里那带着青香体温的小玻璃瓶,冰凉的瓶身让她灼热的掌心舒服了些。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谢谢……谢谢你,青香姐。”
“谢啥,一点小东西。”青香摆摆手,看着孙丽通红的眼圈和狼狈的脖子,心里叹了口气,都是爹娘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到这穷乡僻壤受这份罪。“赶紧回去洗洗抹上吧,晚上歇好了,明儿还得下地呢。记住啊,别挠了!”
李志强也忙说:“对对对,孙丽,快回去处理一下。青香,谢了啊!”
“嗯,走了。”青香朝他们点点头,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夕阳的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知青点门口,孙丽还攥着那个小瓶子,看着青香走远的背影,脖子上的刺痒似乎真的没那么火烧火燎了。李卫东和李志强围着她,催着她赶紧回去试试那薄荷油。
众人回到知青点,屋里已经点起了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其他几个女知青正忙着擦洗。她顾不上多说,赶紧按青香教的,端了盆温水,仔细清洗脖子。
清凉的水一碰触到皮肤,那火辣辣的刺痒感稍减,但毛巾轻轻一按,还是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破皮的地方渗着细小的血珠。
她小心翼翼擦干水渍,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深棕色的小玻璃瓶。拧开盖子,一股浓烈又清凉的薄荷味儿瞬间冲了出来,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呀,这啥味儿?真冲!”旁边铺位的女知青张小娟捂着鼻子问。
“青香给的薄荷油,止痒的。”孙丽解释着,倒了几滴在手心,双手用力搓热。掌心变得温热又带着强烈的薄荷凉意,她屏住呼吸,轻轻地将温热的油膏涂抹在脖子上那片红肿刺痛的区域。
“嘶——”一股极其强烈的、带着刺痛的冰凉感猛地钻入皮肤,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同时扎下,孙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眼泪差点又飙出来。她强忍着没叫出声,只是紧紧咬住了下唇。
“咋了?很疼吗?”张小娟看她表情扭曲,凑过来问。
“没……没事,”孙丽摇摇头,声音有点发颤,“就是……刚抹上太凉了,还有点……刺刺的。”
她不敢再大力揉搓,只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将油膏推开、抹匀。那股尖锐的刺痛感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厚重的冰凉所取代,像一层薄冰覆盖在灼热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烧灼感奇迹般地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薄荷清香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去,将那钻心的痒意死死地压了下去。虽然脖子还是一片红肿,皮肤也紧绷着,但那种让人抓心挠肺、恨不得把皮都挠破的痒,确实大大减轻了。
“好像……真的管用?”孙丽试着轻轻吸了口气,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些,不再是那种时时刻刻被痒意扼住喉咙的感觉了。
“管用就好,”张小娟也替她松了口气,“青香姐是本地人,这些土法子有时候比药还灵。你快歇着吧,别碰水了。”
孙丽点点头,心里对青香充满了感激。她把瓶盖仔细拧紧,贴身收好。脖子上的不适缓解了,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白天积攒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众知青们吃过饭,洗漱后上了床。孙丽靠在冰冷的墙上,望着窗纸上跳跃的油灯光影,听着外面知青们洗漱泼水的喧闹声渐渐平息,眼皮越来越沉。明天还要继续钻进那闷热刺人的玉米地,但此刻,能暂时摆脱那磨人的痒,已是难得的慰藉。
夜深了,知青点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村庄陷入沉睡,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和虫鸣。孙丽在炕上翻了个身,脖子上的薄荷凉意依旧丝丝缕缕地发挥着作用,让她在疲惫中睡得还算安稳。
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夜色里,一双眼睛却在暗处悄然亮起,贪婪地窥视着这扇简陋的窗户。王丙利嘴里叼着根草茎,蹲在知青点院墙外的阴影里,目光死死锁住孙丽她们所在的那间屋子,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