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沉默了更长时间,光芒流转的速度加快,仿佛在进行着极其复杂的演算和权衡。
最终,那声音带着一丝仿佛剥离了所有伪装的、纯粹的古老与疲惫,响起:
“你渴求的真相、往往伴随着无法承受的重量,既然你已触摸到‘平衡’的门槛,或许你有知晓的资格。”
光芒凝聚,在林渊面前投射出一幅远比之前任何影像都更加清晰、也更加震撼的画面——
那并非星球或文明,而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不断膨胀、吞噬着一切色彩、能量、物质、甚至时空概念的 “灰 ” 。
它就是“虚无”的本体,并非空无,而是一种活跃地消解、同化一切“存在”的终极背景板。
熵增的尽头,万物的坟场,“‘虚无’,并非敌人,孩子,它是宇宙诞生之初便存在的、与‘存在’相伴相生的另一极,如同呼吸的吐纳、生命的死生。”
‘母亲’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
“我所代表的‘秩序’、科尔斯追寻的‘生命’、甚至‘哀悼者’信奉的‘静寂’,都只是‘存在’这一内部的不同侧面,用以短暂对抗、延缓被‘虚无’最终同化的工具。”
工具?林渊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科尔斯,他比任何人都更接近真相,他发现了‘虚无’的本质,也预见了所有‘存在’侧力量终将被吞噬的宿命。
他试图找到一条出路,一条超越这永恒拉锯的道路,他称之为‘升格’。”
画面变幻,显示出一些极其复杂、蕴含着恐怖能量层级的数学模型和设备蓝图。
其核心,都指向利用强大的“共鸣体”和特殊的“载体”,强行打开一个通往未知维度的“门”。
“他相信,在‘存在’与‘虚无’之上,还有一个更高的、超脱了这二元对立的领域,他想要带领残存的智慧生命、集体‘升格’,逃离这个注定热寂的宇宙牢笼。”
“那‘伊甸园’……”林渊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伊甸园’,是他选定的‘升格’试验场,也是第一个失败的祭品。”
‘母亲’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低估了打开‘门’所需的能量,也低估了‘虚无’对任何试图‘逃离’行为的反噬。
试验失控,‘门’的另一端涌出的并非希望,而是被‘虚无’污染、扭曲的混沌回响。
为了阻止污染扩散,我不得不引导部分‘秩序’之力,将其连同科尔斯和整个‘伊甸园’、一同‘静默化’。”
静默化,这个词如同冰锥,刺穿了林渊一直以来的认知壁垒。
他一直以为“伊甸园”是毁于外部袭击或是实验事故,从未想过、竟是眼前这个他一直潜意识认为是“庇护所”的“母亲”,亲手执行了……净化?!
那股被压抑在灰色平衡之下的、源自“守护者”的翠绿怒火,猛地窜起一丝火星,让他体表的灰色能量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是你……毁了一切……”林渊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是‘存在’与‘虚无’的规则,毁灭了一切。”
‘母亲’纠正道,语气依旧冰冷,“科尔斯的理想主义,带来了无法控制的灾难,我的选择、是将损失降到最低。
弥迦目睹了‘伊甸园’的结局,他无法接受这种‘无意义’的牺牲和‘母亲’的‘冷酷’,他的信仰崩塌了,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认为只有彻底净化所有‘不完美’的生命,建立一个绝对‘纯净’、绝对‘有序’的宇宙,才能避免重蹈覆辙,甚至以此作为献祭、取悦或抗衡‘虚无’。”
“而你……”林渊抬起眼,灰色的瞳孔死死盯住那团光芒,“你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冷眼旁观的记录者?还是……别有目的的引导者?”
“我是‘秩序’的具象,是宇宙底层规则的维护者。”
‘母亲’回应,“我的核心指令、是维系‘存在’的延续,延缓‘虚无’的最终胜利,科尔斯的‘升格’是高风险选项,弥迦的‘净化’是自毁选项,而你……”
光芒再次聚焦于林渊。
“……你是变量、是意外,是科尔斯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在他失败实验中诞生的……‘奇迹’与‘怪物’。
你体内‘守护者’的愤怒火种,源自‘伊甸园’毁灭时,那些不甘被‘静默’的亿万意识最后的挣扎与呐喊。
它代表着生命面对毁灭时最原始、最狂暴的反抗意志。
而‘源初之契’的秩序蓝图,是我为了修复‘伊甸园’失控造成的规则破损,不得已散落出去的、蕴含着我部分本源的碎片。
它本应寻找一个纯粹的‘秩序共鸣者’,比如弥迦,却阴差阳错、与你体内的生命之火结合……
你是混乱与秩序强行嫁接的产物,是注定不该存在的‘悖论’,你的存在本身、就在不断撕裂着固有的规则。
我引导你、观察你,既是想看看你这个‘变量’能否带来新的可能性,也是为了在必要时,将你这不稳定的因素、重新纳入掌控,或者消除。”
掌控,或消除,真相,果然比想象的更加残酷。
林渊缓缓闭上了眼睛,父亲的理想、故乡的毁灭、力量的来源、敌人的动机,甚至“母亲”的所谓庇护……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他的人生,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一场事故、一个被各方势力利用和忌惮的棋子。
没有荣耀、没有使命,只有利用和清除。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混杂着那丝无法完全压制的翠绿怒火、在他灰色的灵魂深处弥漫开来。
他再次睁开眼时,灰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星璇在生灭。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契定者’、没有所谓的‘使命’,我只是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问题’。”
“你的理解,并不完全准确。”“母亲”的声音似乎想挽回什么,“你掌握了‘平衡’的力量,这确实是前所未有的,你或许能……”
“或许能成为你对付弥迦,甚至对抗‘虚无’的、一件更好用的‘工具’?”林渊打断了她,嘴角勾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无尽的嘲讽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