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回到御书房时,裴砚正低头批阅一份奏本。他听见脚步声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卷轴上。
“有新发现?”他问。
沈知微走到案前,将两份文书轻轻放下。“慈恩庵住持的记录和老医官的笔记,都已核对无误。李氏在审讯中亲口承认换药,只是不肯说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裴砚翻开文书,一页页看下去。他的手指停在“鹤顶红”三个字上,眼神冷了下来。
“一个主母,敢在府中动手毒杀嫡长女,还瞒了十年。”他声音不高,“她不怕事情败露?”
“她不是不怕。”沈知微答,“她是知道有人会替她遮掩。”
裴砚合上文书,抬头看她:“你想查到底?”
“必须查。”她说,“这不只是沈家的事。若朝中有人包庇罪行,那便是朝廷法度的裂口。”
裴砚沉默片刻,提笔写下一道旨意。墨迹未干,他便唤来内侍:“传令刑部、大理寺,即日起彻查嘉和六年沈府嫡小姐暴毙案。凡涉隐瞒、包庇、销毁证据者,不论身份,一律按律处置。”
内侍接过圣旨退出殿外。
沈知微站在原地没动。“接下来,我要审那些旧仆。”
“准。”裴砚点头,“宫里偏殿可用,派两名女官协助你。”
她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小心。”他说,“既然有人帮她压事,就不会让你轻易查下去。”
沈知微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偏殿里,五名旧仆已被带入。他们曾是大姐姐房里的婢女、药童、守夜婆子,如今大多流落街头,靠施舍度日。
第一位是老嬷嬷张氏,头发花白,背微微驼着。她跪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那夜你在场?”沈知微问。
“回贵妃,我在。”张氏声音发颤,“大小姐病重,我守了一整晚。”
“可有异常?”
“没有……一切如常。”
沈知微闭了眼。
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内,张氏的心声响起——**“我看见李妈妈把药倒进银匙,又加了半勺清水……可我不敢说。”**
沈知微睁开眼,盯着她:“你说一切如常,可那碗药端进去时是温的,端出来却凉了半截。你让人换了碗?”
张氏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
“我没……我没有!”
“你怕李氏报复家人。”沈知微语气平静,“但你现在不说实话,将来你的孙儿被人陷害,也没人替你开口。”
张氏嘴唇抖了几下,终于低下头:“我说……我说实话。那晚李氏亲自来送药,等我们退下后,她在门口站了许久。后来我去收拾碗盏,发现药汁颜色不对,像是混了东西。”
“谁动的手?”
“是她自己。我亲眼看见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往药里滴了两滴。”
沈知微记下供词,命人将她带下去。
第二位是药童赵小乙,年纪不大,脸色青白。他一进来就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地面。
“你负责煎药?”沈知微问。
“是……小的每日按时取材、熬制,从不敢出错。”
“药材簿呢?”
“后来被收走了。”
“谁拿的?”
“李家的舅爷……说是检查有没有用错药。”
沈知微闭眼。
系统再次启动。
三秒静默中,心声浮现——**“李家舅爷亲自来拿过药材簿,说‘烧了最安全’。”**
她睁眼:“你说被收走,其实是被烧了。”
赵小乙身子一抖。
“你当时就在药房外,看见他带走簿子后去了后院柴房。火光映在他脸上,你还记得。”
少年抬起头,眼里有了泪光:“我……我不敢讲。他们威胁我,要是说出来,就让我全家滚出京城。”
“现在不同了。”沈知微道,“你说出来,我会保你一家平安。”
少年哭着磕头,把当晚所见全说了出来——李氏兄长深夜潜入药房,翻走药材记录,又逼迫当值医官修改脉案。
第三位、第四位相继招供。有人证实李氏曾重金贿赂守夜婆子,也有人提到医官私下写过一份真实死因报告,但第二天就被调离职位,从此杳无音信。
最后一位是当年负责清洗遗体的粗使丫头。她战战兢兢地说:“大小姐咽气时,嘴角有黑血。我们擦了三遍才干净。李氏站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没说。”
沈知微听完所有供词,手中已握有一条完整的链条——
李氏亲手换药 → 其兄篡改药材记录 → 收买仆妇封口 → 威胁医官作伪证 → 多年来压制知情者不得发声。
她走出偏殿,天色已暗。
回御书房的路上,她取出一份户部官员履历册。这是她让内侍提前准备的。
翻到李崇文的名字时,她停下。
八品小吏,六年前突然升为户部主事。荐举人:崔仲衡。
她继续翻查崔氏族谱副本,指尖停在一行小字上——“崔仲衡娶沈府旁支女为妻”。
正是婚约图中写着“议亲未遂”的那位。
根本不是未遂。
是瞒着所有人成了婚。
她攥紧了册子。
崔仲衡身为户部要员,又是李氏姻亲,十年前就有能力干预地方案件备案。他提拔李崇文,不只是关照亲戚,更是在给李氏留退路。
这意味着,从一开始,这场谋杀就有外朝官员参与布局。
她快步走进御书房。
裴砚还在灯下处理政务。他抬头看她进来,察觉到她神情不同。
“查到了?”
沈知微将履历册与族谱并排放在案上。“李氏能安然十年,是因为有人替她撑腰。崔仲衡不仅是她的姻亲,更是当年提拔其兄的人。而那份被销毁的药材簿,极可能经由户部流转归档。”
裴砚盯着那行“娶沈府旁支女”的记录,眼神渐冷。
“所以他们早就串通好了。”他说,“一个在内宅动手,一个在外朝抹痕。一个杀人,一个护罪。”
“是。”沈知微道,“这不是一时起意,是早有预谋的共犯。”
裴砚站起身,在殿中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你说李氏兄长烧了药材簿?”
“是。”
“可户部每月要报药材消耗清单,送往太医院备案。只要查当年的存档,就能找出原始记录。”
沈知微眼睛一亮。
“我这就去查。”
“等等。”裴砚叫住她,“这事不能只靠你一个人。我让刑部立刻封锁太医院档案房,任何人不得进出。你也别单独行动,带禁军同去。”
她点头:“明白。”
两人一同走出御书房。
夜风穿过廊道,吹动檐角铜铃。
刚走到宫门处,一名小宦官迎面跑来,手里捧着个木匣。
见到他们,慌忙低头避让。
沈知微脚步一顿。
这人……是白天那个抱匣子的。
她记得清楚。
那天他在偏殿外捡文书,一只手掌悄悄把一张纸塞进袖中。
此刻他又出现了,怀里还是那个匣子。
她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小宦官低着头,手微微发抖。
裴砚皱眉:“你是哪个殿的?这么晚了还在这儿走动?”
“回陛下……奴才是膳房的,奉命给崔大人送夜点。”
“崔大人?”裴砚问,“哪个崔大人?”
“户部……崔侍郎。”
沈知微上前一步,伸手:“把匣子给我。”
小宦官浑身一僵。
“贵妃……这不能……”
“打开。”她声音不高。
小宦官颤抖着打开匣盖。
里面是一叠点心,底下压着一封密封的信。
沈知微抽出信封,背面有个模糊的印痕。
她认得这个印记。
是户部右侍郎专用的火漆纹样。
她把信递给裴砚。
裴砚接过,盯着那枚印章,脸色沉了下来。
“今晚谁都不要离开皇宫。”他说,“传令禁军,封锁所有宫门。崔仲衡,暂免职待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