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搁在案上,余温未散。沈知微指尖轻点纸册边缘,目光落在“皇嗣习武”四字上。
裴砚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一份旧制典籍。他没回头,只道:“昨日鼎成,今日该定根基。”
她点头,“文教已兴,武备不可废。皇子若只知诗书,不知筋骨之力,将来如何统御三军?”
话音刚落,内侍通禀礼部尚书等几位老臣已在殿外候见。裴砚抬手,“宣。”
紫宸殿门大开,数名官员鱼贯而入。礼部尚书捧笏上前,声音沉稳:“陛下,祖制有言,皇室子弟以德行为本,文章为业,骑射之事自有将官担当,岂可令储君亲涉刀兵?”
旁边一名老学士立刻附和:“正是。帝王之体,贵于安养,若有闪失,社稷危矣。”
沈知微端坐不动,垂眸抿了一口茶。热气拂过眼睫,她默念口令,心镜系统悄然启动。
当礼部尚书再次开口劝谏时,她捕捉到其内心三秒的真实念头——“妇人干政,必乱纲常”。
她放下茶盏,瓷底碰触木案发出轻响。
“诸位所忧,是怕皇子受伤?”她语气平静。
“正是。”老学士颔首,“六岁稚子,筋骨未成,若练武不慎,恐损根本。”
沈知微看向裴砚,“陛下以为,边军将士之子,几岁开始操弓习棍?”
裴砚转身,眉峰一动,“五岁摸枪,七岁随队巡哨,边地孩童尚能如此,我皇家血脉,反倒不如?”
殿内一时寂静。
沈知微继续道:“我不是要皇子上阵杀敌。但强身健体,明志砺性,有何不可?古有唐太宗马上得天下,今若只许子孙坐书房,谁来守这万里江山?”
礼部尚书脸色微变,还想再说,却被裴砚抬手止住。
“自今日起,皇子六岁起授武课。”裴砚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由御前武师教导,课程由皇后亲自核定。再有以祖制阻挠者,视同抗旨。”
众人不敢再言,只得叩首领命。
退朝后,沈知微召见新任武师秦承渊。
男子三十出头,身材挺拔,一身青色劲装,行礼时动作干脆利落。他抬头时眼神清明,不躲不闪。
“臣秦承渊,原属北境边军,调任禁军教头已有三年。”
沈知微点头,“你带过多少新兵?”
“三百七十二人。”他答得毫不犹豫,“活到今日的,一百零三人。”
她微微一怔。
“战场上,活下来的不是最强的,是最懂分寸的。”他说,“练得太狠,人会垮;练得太松,命会丢。”
沈知微默念口令,系统启动。在他低头瞬间,她读到三秒心声——“若训练不慎,性命难保。”
她心中已有判断:此人责任心重,但压力太大。
“你怕担责?”她问。
秦承渊一愣,随即坦然:“怕。不是怕死,是怕因我之过,毁了一个未来君王。”
“所以你会过度严苛?”她追问。
“……有可能。”他承认。
“那就改。”她说,“你的任务不是造一个猛将,而是养一个能扛得起江山的人。”
她命人取来纸册,请秦承渊逐条陈述训练内容。
“第一年,每日晨跑三圈校场,负重十斤往返。”他说。
“之后呢?”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加习刀法、弓术、阵型推演。”
“夜间潜行也列入?”她问。
“是。黑夜里才能看清一个人的胆量。”
沈知微再次启动系统,在他说“夜间潜行”时捕捉其内心——“此法虽严,然少年筋骨可塑,十年可成虎贲之将”。
她合上册子,提笔写下三条:
“一、设‘三阶九段’进阶制。初阶以体能为主,中阶加技击基础,高阶才涉实战模拟。”
“二、每旬由太医与武师联合考评,心跳、呼吸、食欲、睡眠皆记档,异常即停训。”
“三、所有高风险项目,必须双人陪护,沙坑、软垫、护具齐全,不得省略。”
写完递给裴砚。
裴砚看完,嘴角微扬,“照此施行,务求稳妥。你比他们想得深。”
秦承渊接过新训纲,翻看片刻,抬头看向沈知微,“娘娘考虑周全。臣愿全力执行。”
“我不需要你拼命。”她说,“我需要你活着,把这一套传下去。”
他重重应下。
午后,沈知微亲往演武场查看。
场地宽阔,中央铺着黄沙,四周设有木桩、靶子、攀爬架。角落有一排铁栅栏,用来隔离训练区。
她走近细看,发现其中一段栏杆锈迹斑斑,连接处已有裂痕。一个小男孩若在此玩耍,稍一用力就可能被划伤。
她立即命内侍封锁区域,“召工部工匠,今日之内换新。”
又走到沙坑旁蹲下,伸手拨开表层细沙。底下埋着半截断裂的刀柄,铁尖朝上,若有人跌倒,极易刺入身体。
“这东西怎会留在这里?”她问。
随行内侍慌忙解释:“可能是之前武官试器留下的,忘了清理。”
“忘了?”她声音冷了几分,“一把断刀都能漏查,要是毒药呢?”
内侍跪地请罪。
她没再多说,只令全场彻查隐患,明日再验。
回程途中,穿过一条长廊。日头偏西,光影斜照在石砖上。她脚步忽然一顿,扶住廊柱。
一阵晕眩袭来,指尖发凉,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裴砚走在前方,察觉她没跟上,回头看见她倚柱而立,脸色有些白。
“怎么了?”他快步走近。
“没事。”她摇头,勉强笑了笑,“许是昨夜批阅奏折太久,有点累。”
“真没事?”他盯着她眼睛。
“嗯。”她直起身,“还有两份学堂选址的折子要批,不能歇。”
裴砚没再问,只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慢点走。”
她点头,继续前行。
回到东阁,她坐下翻开文书。江南三县新设义塾的图纸摊在桌上,她拿起朱笔准备勾注。
笔尖刚触纸面,忽觉胃里一阵翻滚。
她放下笔,按了按腹部,呼吸放慢。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秦承渊带着两名副教头前来复命,汇报修缮进度。
“铁栅已拆,新料今晚送达。”他说,“沙坑彻底翻整,挖出三处残件,均已销毁。”
沈知微听着,点头,“好。明日我要再看一遍场地。”
“是。”
“另外,我想知道,你当年在边军,是怎么防止新兵受伤的?”
秦承渊想了想,“三个字:慢、准、稳。先让他们学会收力,再教发力。”
她记下这几个字,写在训纲备注栏。
外面天色渐暗,宫灯次第点亮。
她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提起笔。
墨汁滴落纸上,晕开一小团。她盯着那团墨迹,忽然觉得呼吸有些紧。
裴砚站在门口,看着她伏案的身影。
“别熬太晚。”他说。
“还有一点就完。”她头也不抬。
他没走,就站在那里。
她终于写完最后一句,盖上凤印。
这时,内侍送来岭南曲江的新报——第一批学生作业已整理成册,随信附上一张名单。
她打开册子,看到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有的涂改多次,有的字迹稚嫩却工整。
翻到最后一页,有个孩子在空白处画了把剑,旁边写着:“我也想学武。”
她盯着那幅画,久久未语。
裴砚走过来,看了一眼,“你想让他们都练?”
“不。”她说,“我只是觉得,力气不该只是男人的武器。”
她合上册子,放到一边。
站起来时,腿有些发麻。她扶住桌角,稳了稳身子。
裴砚皱眉,“你真的不舒服?”
“站久了。”她笑了一下,“坐太久的人,突然起身都会这样。”
她拿起另一本折子,准备继续。
手指刚翻开封面,一股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
她迅速侧身,用手捂住嘴。
下一刻,她感觉到掌心传来温热潮湿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