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用她那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肩膀，几乎承载了凌昊大半的重量，两人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相互依偎的残叶，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通往北部山脉深处的崎岖小路上。
身后的景象，那如同大地伤疤般的ASc深坑，以及曾经象征着人类秩序与抵抗最后堡垒的基地废墟，随着他们的深入，逐渐被连绵起伏的、如同巨人脊梁般的山峦与顽强滋生的、带着末世荒凉气息的茂密植被所遮挡，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段充斥着毁灭、牺牲与绝望的记忆。
然而，身体的创伤与灵魂的重负，却无法如此轻易地被抛在身后。
凌昊的伤势极重，远超肉体层面的伤害。与血月之主的最终对决，强行承载并催动【万象归宗】的完整权柄，尤其是最后时刻定义规则、瓦解血月核心的反噬，几乎将他的身体与灵魂都推向了崩溃的边缘。他全身的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般剧痛，内脏多处破裂移位，最严重的是灵魂核心，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碎裂。
此刻，他每迈出一步，都感觉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穿刺他的神经，撕裂他的肌肉，搅动他的脏腑。剧烈的痛楚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冰冷粘腻，浸湿了他散乱的鬓角。若非小雅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支撑着他，若非他自身那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如同钢铁般坚韧不拔的意志在强行支撑，他恐怕早已瘫倒在地，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
小雅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在最终决战里，她虽然未直接参与最顶层的规则对抗，但维持通道、抵御余波，尤其是最后不顾自身损耗，疯狂地将生命能量输送给凌昊，早已让她透支严重。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警惕守护，以及搀扶凌昊行走所消耗的巨大体力，让她也到了强弩之末。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失血，原本灵动清澈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虚弱，脚步虚浮，仿佛下一刻就会软倒在地。
但她的手臂，那双搀扶着凌昊的手臂，却依旧如同焊接在了凌昊身上一般，坚定、稳固，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提供的、也是最坚实的依靠。
两人沉默地前行着，仿佛两台耗尽了燃料、仅凭惯性移动的机器。山林间一片死寂，只有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那仿佛在为逝者哀悼的、呜咽着吹过枯死枝桠的山风在回响。那场用至亲伙伴生命换来的胜利，早已被这沉甸甸的代价与身体上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的痛楚冲淡得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对前路何方、未来何往的深沉茫然。
“休息……一下吧。”凌昊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清晰地感觉到小雅搀扶他的手臂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知道这个坚强的女孩也已经逼近了生理和心理的极限。
小雅没有逞强，轻轻点了点头，搀扶着凌昊，小心翼翼地挪到路边一棵巨大的、早已枯死不知多少年月、但主干依旧倔强地指向灰暗天空的古树根部坐下。树根虬结盘绕，形成了一处勉强可以倚靠的凹陷。
凌昊几乎是瘫坐在那里，背靠着粗糙冰冷、布满裂痕的树皮，剧烈的喘息牵动着胸腹间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闭上双眼，眉头因痛苦而紧紧蹙起，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小雅自己也如同虚脱般瘫坐在他身旁，连抬起手臂都觉得费力。她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磨损严重、甚至能看到内衬的破旧水囊中，倒出仅存的、不到小半口的清水。她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将水囊凑到凌昊干裂的唇边。
凌昊睁开眼，看到小雅那同样干渴起皮的嘴唇，心中一痛。但他知道此刻不是谦让的时候，他的身体更需要这点水分的补充来维持基本的机能。他没有推辞，微微仰头，抿了一小口。那清凉得近乎奢侈的液体，划过他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却无比珍贵的舒缓与湿润感。
他重新闭上眼睛，集中起残存的所有精神意志，不再去理会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全力引导着体内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无限可能性的新生权柄之力。这股力量，如同最精妙的织针，配合着小雅残留在他体内的、那带着勃勃生机的生命能量，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修复着内脏最致命的几处裂伤，梳理着混乱不堪的能量脉络。他不敢求治愈，只求先稳住那不断恶化、如同雪崩般的伤势趋势。
小雅稍微缓过一口气，便挣扎着挪到凌昊身边，用衣袖内侧相对干净的地方，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她的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看着凌昊那紧闭双眼、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嘴角，她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与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担忧。
“我们会没事的，对吗？凌昊。”她低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眼神中充满了对眼前之人毫无保留的依赖，以及对渺茫未来的一丝微弱希冀。
凌昊缓缓睁开眼，对上小雅那仿佛凝聚了所有光芒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微微一颤。他努力扯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慰的、让她安心的笑容，然而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因为牵动了面部和颈部的伤势，最终变成了一个略显僵硬和扭曲的表情。
“嗯，会的。”他声音低沉，虚弱，却带着一种经历过最深层绝望与毁灭后，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付出了这么多……流了这么多的血……失去了这么多重要的人……绝不会……绝不允许自己倒在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失去了焦点，越过小雅的肩膀，投向他们来时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山峦与时空的阻隔，再次看到那片被鲜血与火焰浸透的废墟，看到那三个永远铭刻在他灵魂深处的身影。“只是，这场胜利……太过沉重，太过……残破了。”
他们的身影，他们的声音，他们最后时刻的眼神，如同最清晰的烙印，灼烧着他的记忆，永世难忘。胜利的果实，是由至亲伙伴的鲜血、灵魂与永恒沉眠浇灌而成，这份沉重，将如同最深的刻痕，永远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伴随他的一生。
小雅也沉默了下来，鼻尖一酸，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泛红。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起头，拼命眨着眼睛，强行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凌昊还需要她。“他们……鱼姬姐姐，道声，雷大哥……他们一定希望我们好好活下去，带着他们的希望，带着他们没能看到的明天……坚强地走下去。”
凌昊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两人就在这棵象征着死亡与寂灭的枯死古树下沉默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凌昊感觉体内那如同沸水般的剧痛似乎稍微平息了一些，至少不会因为轻微的移动就导致眼前发黑、意识模糊。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对着小雅示意可以继续前进了。
越往山脉深处走，周遭的环境越发显得原始而荒凉，仿佛踏入了被文明遗忘的角落。血月的影响似乎在这里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许多树木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姿态，最终枯死，光秃秃的枝桠如同绝望的手臂伸向天空。地表覆盖着一层灰败的、仿佛失去所有活力的物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朽气息。
然而，在这片死寂与荒凉之中，同样可以看到一丝令人动容的顽强。一些不知名的、形态发生了微妙变化的野草，已然从厚厚的灰烬与腐朽物下钻出了嫩绿的、甚至带着一丝奇异荧光的芽尖。它们微弱，却固执地显示着自然生命力那无法被彻底扼杀的韧性，正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缓慢而坚定地回归。
途中，他们遭遇了一小群因为血月崩解、维系它们存在的异种能量退潮而陷入虚弱和狂躁状态的变异狼。这些狼体型消瘦，毛皮斑驳脱落，眼中闪烁着混乱而饥饿的红光。若在平时，这种低阶的变异体对于凌昊和小雅而言，不过是随手可以清理的杂兵。但此刻，对于两个重伤虚弱、几乎失去战斗能力的人来说，却是不小的麻烦与威胁。
小雅毫不犹豫地将凌昊护在身后，尽管她自己的双腿都在发软。她强提精神，压榨着体内所剩无几的能量，双手艰难地凝聚起两团微弱却依旧纯净的翠绿色生命能量——这能量如今更多是作为一种带有净化与穿刺特性的攻击手段。她眼神专注，精准地将一道道绿芒如同细针般，刺入扑来的变异狼的眼眶、咽喉等相对脆弱的要害。
过程并不轻松，甚至显得有些狼狈。她的动作因为虚弱而迟缓，有几次险些被狼爪扫中。但最终，凭借着她的冷静与精准，以及变异狼本身的虚弱，总算有惊无险地将这七八头威胁逐一解决。
战斗结束后，小雅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如同金纸，气息紊乱如同破旧的风箱，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显然刚才那短暂的战斗，对她而言是极大的负担。
凌昊靠在一块岩石上，看着小雅勉力支撑、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充满了不忍与愧疚，但也无可奈何。他现在的状态，连维持自身意识清醒都已勉强，更别说调动力量出手相助了。他只能咬紧牙关，尽可能调整自己的呼吸和步伐，试图减轻一丁点小雅的负担，尽管这效果微乎其微。
就在他们互相搀扶着，绕过一片布满了嶙峋怪石的陡坡时，凌昊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几块巨石交错的阴暗缝隙，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目光骤然定格在那里！
只见在石缝深处，几片枯叶的掩盖下，静静地躺着一枚约莫指甲盖大小、呈现出一种奇异混沌色泽的透明结晶。那结晶内部，并非静止，而是仿佛有微缩的星云在缓缓流转、生灭，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让凌昊灵魂深处那新生的【万象归宗】权柄核心产生清晰共鸣的、熟悉的波动。
这波动……是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