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春天姹紫嫣红，松江两岸的江堤上垂柳已然绿意盎然，下面的大道两边，都是春季里盛开的各种花朵。
民卫军虽然都是些下民粗汉出身，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加上庄峤竭力打造平江口和黄滩镇，除了需要商贸繁盛，军力强悍威慑，同样也不能让大家都住在猪圈一般吧？
所以春天就是平江口和黄滩镇最美的时节，从新生湖上到平江口大桥，每日里都是附近游春赏花的人络绎不绝。
就连古板的华夫子，都特意跟学生放假了两天，让他们回归自然拥抱春天。
江堤的长亭上，华文冲，萧干，田忠，程彧等人济济一堂，一起送别即将踏上行程的庄峤和张五舞。
张五舞摸着小心妍的头，怜爱说道，“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要乖乖听白妈妈的话！”
白妙云虽然也是二十大几，可终究还是没有生过娃的女人，听到张五舞的叮嘱，稍有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女人啊，总是对自己年龄敏感性大得多！
这一趟萧干是去不成了，毕竟萧干可是原山府军将主身份，非受军令诏令下不得擅离职守，将丫蛋丢给他们照看也是正常。
“庄小子，这是老夫两天来给你整理的手札，宏梁不比平州啊，人际交往关系错综复杂，可别行差踏错了找麻烦。”华老头谆谆教诲，生怕庄峤去了宏梁吃亏。
“小子多谢华老，您有心了！”庄峤施了一礼，然后恭恭敬敬双手接过老头子的心意。
“一路小心，金鸿和林春他们五十个人可保你们一路平安，我就在大营看着。”萧干依旧跟庄峤碰了碰拳头没有多话。
庄峤转头对程彧和田忠施了一礼，“民卫军大小之事就劳烦二位用心了！”
程彧二人拱手回礼道，“参军放心，我已心属民卫军，自当鞠躬尽瘁。”
跟民卫军众人一一惜别过后，庄峤便带着一行人，同时也带着窑工郭师傅安排的两个窑工师傅，以及满满当当的几大车礼物，一路向北朝着崇武前行。
杨光和夫人早知道庄峤要来，提前安排了接待，幕僚老许早早在大门外恭候，说起来庄峤的身份已然变成了姑爷，张五舞虽不是亲生，可也被杨夫人视如己出，自然礼仪上不像以前那般讲究了。
“小姑爷可是稀客了！”老许笑眯眯迎接道。
“见过许兄安好。”庄峤拍着他的肩膀非常亲热，依旧习惯性地给他塞了一个红包，杨光现在看来以后进中枢的可能性大增啊，老许这个师爷以后也是能够说得上话的人，自然不能怠慢。
去年隆武四处遭灾，整个天下能够拿得出手还算安稳的地方，也就平州永州海州京畿稍好一些，西州被羯族侵略打得一团糟，北靖州连年战火扣边，环州水灾民卫军事件，湖州潭州也是暴乱，唯一发展得最好的，反而是跟西羌交接的平州。
凭着这个功绩，说不定到时候首辅钟元之告老还乡之时，杨光反而有最大可能执掌朝堂权柄。
“这么客气干嘛，今时不同往日，小姑爷已然是自家人，勿需多礼!”许师爷嘴上笑呵呵说着客套话，银子揣进兜里的速度可不慢。
他也不是谁的银子都收，庄峤的东西自然不同，杨光可是打过招呼，别人的需要斟酌，庄峤的可以随意，毕竟这家伙跟自家老爷的关系，从来平州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不一般。
杨光和夫人早就端坐大堂，等着庄峤这个新姑爷过来敬茶，说起来他跟张五舞成亲时，还是杨夫人当的娘家人和见证，所以给杨光下跪敬茶之事做的一点也不算为难。
杨光和夫人喝完茶，老家伙的眉眼上才开始透出笑颜，毕竟这之后，拿捏庄峤这个混蛋小子就多了个身份，想想还是觉得挺爽。
“你的传讯老夫看到了，这次去宏梁，布政司决定让周怀民与你一道，代表平州恭贺陛下寿诞。”杨光捻着胡须说道，“老夫还没见过你准备的贺仪，到底是何物件搞得神神秘秘不肯说？”
“老大人，不是庄峤不肯说啊，只是那玩意太大太过扯人眼球，实在不好提前显露人前。”庄峤有些不好解释了，只得推口道，“再说咱们给陛下准备的惊喜，如果闹得人尽皆知的，那就没了味道了不是？”
“嗨，你这孩子是咋回事？在家里还叫老大人，叫声义父很难麽？”杨夫人原本搂着张五舞说贴心话，转头只看庄峤一口一个老大人，不禁佯装韫怒笑骂道。
“是，义父义母在上，庄峤失礼了！”庄峤听闻罢也是连忙道歉，随后就要林春他们搬进来一个一米多高木匣子进来，“这是孩儿孝敬二老的新奇玩意，名曰穿衣镜！小春打开让母亲大人过眼瞧瞧。”
林春他们打开了木匣，小心翼翼扯开覆盖的木屑碎布，然后显露出一面亮得反光折射的镜子出来，只让大厅内所有人都连连发出惊叹之声。
杨夫人赶忙站起身，对着镜中的自己摆弄姿首，只觉得镜中人纤毫毕现，跟以往梳妆台上的铜镜一相对比，那玩意模糊的景象简直就是灾难。
“这也是琉璃制造？！”许师爷一下子就联想到很多东西，立即失声惊问。
庄峤对着他伸出拇指赞叹，“许兄好眼光，这确实也是琉璃打造，只不过代价不菲，需要大量白银铸就，不然镜面效果就不会如此明亮！”
杨光闻言也是一惊，恐怕这玩意出世，世间女人多半都会趋之若鹜啊！试问谁能抵抗这种镜子的诱惑？现在就连老妻都对这个玩意如此着迷，那些年轻女人哪里受得了？
“母亲，夫君还为你准备了一个小一号的，可以方便随时携带在身检查仪容的呢？”张五舞掩嘴轻笑，然后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掏出一个镶嵌着宝石的精美化妆镜出来，慢慢显露给杨夫人观看。
果然，这个小巧精致的玩意更是让她有些爱不释手，连连称奇。好吧，看样子这东西确实对女人是没有啥抵抗力的！用这个便宜的义母大人就测试出了女性对这种商品的态度。
有了镜子作为铺垫，杨光自然不会再开口详询给皇帝准备礼物的事情，毕竟庄峤这个家伙还真是擅于给人惊喜的。
“民卫军这回有了这个东西，估计你们日子就更好过多了！”杨光随意地悠悠一叹，庄峤却立马警觉起来。
“义父大人，民卫军从来没有一天敢于松懈啊，几十万嗷嗷待补的嘴巴想着就让人头大，我们自身也没啥产出，原本去年应该轻松一些，可是临到头又是一批环州民卫军过来，加上后来的灾民，闹得我们差点招架不住！”庄峤立马装穷叫苦，只让杨光有些吹胡子瞪眼。
“你这小混蛋别不知好歹，老夫是在问你要东西麽？你知不知道？老夫现在给你背了多少锅？”杨光没好气地指着他责骂道，“擅自骗过环州府军王子复的事情，要不是我平州有送救济粮之事，你以为环州那个冯武丢了那么大颜面会善罢甘休？还有，你胆大包天，伙同三州府军瓜分定淮贼赃一事，也是让环州上书了朝廷闹得乌烟瘴气，要不是老夫看你战胜贼头，也有擒获贼军大将的功绩，你真以为你们能轻松得了？”
庄峤闻言一愣，没想到老头子还真的给他顶锅背了不少事情啊！？杨光话里有真有假，可关爱之情还是占大多数才对。
“哎呀，老爷，你也别生气了！你帮了孩子们不少，可他们不也是尊敬你啊！”杨夫人连忙出来打着圆场，笑呵呵安抚起老头子。
“你懂什么？这家伙......？！算了，庄峤跟我去书房，还有件事情必须得跟我说清楚，不然你小子这趟去宏梁恐怕还有大乱子等着你！”杨光没好气教训了自己老婆子一顿后，就气呼呼带着庄峤和许师爷去了自己书房里。
庄峤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在民卫军里还有很多秘密没有述诸人前，难道杨光能知道些啥风声？
庄峤还是迈着脚步沉稳地跟着他进了书房里，等到许师爷关紧门窗点着蜡烛后，房间里的光线顿时阴暗了许多。
“你且说说，永州府军将主吴安，为何会是最后擒获贼首李元虎的？”杨光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话声一落，却让庄峤心头一阵轻松起来，还以为自己民卫军秘密被老头子察觉了。
“义父在上，庄峤对吴将主擒获李元虎之事心服口服！”庄峤连忙表态，自己跟吴安交易买卖人头的事情，难道哪里出了纰漏麽？
“哼，还不肯说真话是吧？”杨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朝廷的邸报扔给他看。
原来吴安将人头上缴朝廷邀功之时，却被御史台的提前一步阻拦了，说吴安有谎报军功抢功的嫌疑，真正平叛成功的是平州军，现在吴安不但没有当成侯爷，反而遭到了御史台的集体弹劾。
我尼玛的，这帮家伙吃饱了撑着是吧？!老子跟吴安是买卖自愿公平交易的，鬼才想当那个狗屁侯爷啊，还不如给民卫军多弄十万担粮草来得划算。
人家有人头有军功，你就让他当嘛，干嘛要扯到平州军身上来呢？
“小子，你看出点什么门道来没有？”杨光有些恼怒，这个小混蛋如果不清楚这中间的关系，到了宏梁说不得会吃大亏啊。
庄峤急速转动脑子，联想一番过后，这才小心翼翼问道，“义父，难道有人想对平州军或者永州军不利？！”
“你小子还不算太蠢！”杨光舒了口气，示意许师爷再度拿出一份公函，仔细给庄峤剖析解释着，“你以为朝廷诸公都是吃白饭的瞎子麽？吴安是个什么货色？永州府军现在都快成吴家军了，平时对付一下海盗流寇还算能够应付，此次环州平叛的真正主力，也就是刘雄和你与萧干才是，而且打破定淮都是与你关联功莫大焉，你小子因何要给吴安卖好？答案只有一个，肯定是你小子收了足够的好处！”
庄峤暗自吞了下口水，他娘滴，朝堂上一个个都是老奸巨猾的东西，老子远在天边打仗，他们都能凭着战报分析得一清二楚？！
“别以为咱们的陛下上了岁数，就不清楚底下的事情，小子，这天下啊，陛下的耳目多得很，你可得跟老夫小心一点！”杨光终究还是忍不住给庄峤透露出一些东西出来。
庄峤只觉得心内巨震，还真是啊，就算自己平州军这边对跟吴安交易一事守口如瓶，可架不住吴安那边有皇帝的眼线啊，这事还不是一样暴露了么？！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只顾着自己这边被经营得铁板一块，却忘记吴安那家伙的永州军，都能被朝廷称为吴家军的这种状况，那岂不是说朝廷其实对吴安连穿啥内裤都知根知底？！
吴安这家伙估计要完蛋！庄峤立时就对这个家伙的未来不抱任何希望了。已经被朝廷如此忌惮，还会成功让你当侯爷？想屁吃哩！
“陛下虽没有惩治平州军的意思，可警告倒是传到了老夫这里，而且就是针对你小子的！”杨光意味深长地告诫一句，“陛下知道你小子有大功，也算为国尽忠，可就是小算盘精明得让人生厌，所以这个侯爷你也别想了，功过相抵！陛下最厌恶的就是底下相互串联搞事的人，小子，所以你这次去宏梁，给老夫夹着尾巴做人啊！”
庄峤闻言有些震骇，原来在高层的格局眼光上，自己还是跟这些老狐狸差距很大啊，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隐秘，却还是被人察觉了！
说起来，要不是皇帝顾及杨光的颜面，估计也是得到了庄峤和杨光的关系，加上庄峤这小子确实对于治理民生颇有建树，属于年轻一代的顶尖翘楚，说不得依照皇帝本性，肯定会下旨申饬整治他一番，而不是单独给杨光下的个人名义的警告。
好在庄峤从不贪功自傲，立下诸多有功于国的事情，到了此刻还是个小小的从六品仓漕典使，皇帝自然也没有动用大棒揍他的心思，毕竟大炮打蚊子的事情如果让一个皇帝出手，那也太搞笑了不是？
与之相对的，也不得不提到一件事，那就是庄峤的名字，现在已经越来越频繁出现在皇帝的桌上，以至于皇帝都惊觉，似乎很多这个方向发生的事情，都跟这个小混蛋有着莫名其妙的关联。
杀湖州府军仓管主事，组建商盟到西羌开拓商道，助理西羌改换门庭，杀了羯族求亲使团，灭掉盘踞多年的大马贼张五须，连续收纳民卫军，平叛李元虎等，每一件事好像都争议无限，可每一件事情这家伙又都是圆满完成，以至于裕皇陛下都有些纳闷得紧，这家伙是不是上天的幸运之子啊？！
庄峤沉吟一下，这才重重地下跪对着杨光郑重行礼，“多谢义父包容，孩儿以后定当谨慎做人，小心行事！”
“且起来吧，你能明白这其中的过往缘由，老夫也是倍感欣慰！”杨光看到庄峤心悦诚服，也不禁有些展颜，这小子还是知好歹的，也不枉自己这番苦心教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