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之水,并非凡俗意义上的水流。它是规则的集合体,是生死界限的具象化,是遗忘与终结的冰冷川流。当洛辰携带着昏迷的塞拉菲姆,融入那条散发着“摆渡”意蕴的淡银色规则之线时,他仿佛并非在“水中”穿行,而是在一条由无数信息、概念与古老誓约构成的湍急数据洪流中逆溯。
周围的“景象”光怪陆离。不再是单纯的黑暗,而是破碎的画面、断续的低语、消散的情感、以及无数生灵走向终点时残留的印记,如同雪花般在感知中翻涌。有巨神陨落时不甘的怒吼,有凡人临终前未竟的祈愿,有文明覆灭后沉淀的尘埃……冥河承载着这一切,将其碾磨、同化,最终归于永恒的沉寂。
洛辰紧守心神,寂灭印记在臂膀上散发出幽微的光,将那些试图侵蚀他意识的杂乱信息排斥在外,如同礁石屹立于狂潮。“余烬之辉”则如同精准的导航仪,牢牢锁定着那条淡银色的规则主线,指引着方向。他能感觉到,“薪柴之契”带来的无形汲取持续不断,如同一个永恒的倒计时,提醒着他力量的代价。
被他提在手中的塞拉菲姆,其神魂中那个银行的债务烙印,在这纯粹的规则洪流中,像一枚冰冷的指针,散发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属于遗神银行的独特“铜臭”气息。这或许会成为一个麻烦,但也可能……是一个契机。
不知“行驶”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在冥河的时间观念里毫无意义。前方那淡银色的规则之线陡然变得明亮、宽阔,仿佛汇入了一条更加庞大的“主干道”。
紧接着,一种熟悉的、带着淡淡檀香与腐朽木质气息的规则压力扑面而来。
往生渡口!
洛辰心神一凛,知道目的地将至。他操控着身形,顺着规则之线的牵引,如同潜水者浮出水面般,猛地从那条无形的规则通道中“跃”了出来。
眼前的景象骤然清晰。
依旧是那片荒凉死寂的河滩,灰蒙蒙的天空下,浑浊的冥河之水无声流淌。那艘巨大的、饱经风霜的幽冥摆渡舟静静停靠在简陋的木制码头边,舟身斑驳,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一切都仿佛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时间在这里的流速缓慢得令人心慌。
然而,一种极其隐晦,却针扎般的危机感,瞬间刺中了洛辰的灵觉。
不对!
太安静了!
上一次他来到这里时,虽也死寂,但还能感受到渡口本身蕴含的那种“等待”与“过渡”的规则意蕴。而此刻,整个渡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霜冻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蓄势待发的肃杀之气。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渡口边缘,那些影影绰绰、等待摆渡的亡魂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七八个身披暗红色镶金边神袍的身影,他们如同雕塑般分散站立,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封锁了渡口的所有出口。这些身影身上散发着纯净而炽烈的烈阳神力,虽然刻意压制,但那光明的、灼热的气息,与冥河死寂的环境产生剧烈冲突,引得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
烈阳祷团!他们竟然真的追踪到了这里,而且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为首一人,身形格外高大,手持一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权杖,其神袍上的纹路更为繁复,气息也远比之前的塞拉菲姆更加凝实、浩瀚。他并未刻意散发威压,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一轮微缩的太阳,驱散着周围的死寂与寒意,与整个冥河环境格格不入。
洛辰的心沉了下去。看这架势,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且精准地预判了他可能会返回往生渡口。是因为塞拉菲姆身上有什么他未察觉的追踪印记?还是烈阳祷团拥有某种追踪同源神力的秘法?
就在洛辰现身的同时,那名手持火焰权杖的高大身影缓缓转过头,兜帽下,一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眸子瞬间锁定了他,以及他手中提着的、昏迷不醒的塞拉菲姆。
“亵渎者!”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如同闷雷在渡口回荡,“放下塞拉菲姆大司祭,交出你从他身上窃取的神性与荣耀,或许,烈阳的慈悲能赐你一个不那么痛苦的终结。”
随着他的话语,周围那些烈阳祷团成员同时上前一步,暗红神袍无风自动,灼热的神力连成一片,形成一道无形的火焰壁垒,将洛辰的所有退路彻底封死。强大的神力威压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碾碎他的意志。
洛辰站在原地,寂灭印记微微发烫,将那股炽热的神力威压隔绝在外。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反而冷静地分析着局势。对方人数占优,实力不明,尤其是那个首领,给他的压力远超塞拉菲姆。硬拼绝非明智之举。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艘静止的幽冥摆渡舟,以及空荡荡的船头。摆渡人不在?是因为烈阳祷团的到来而避开了?还是……
“窃取?”洛辰开口,声音平静,在这肃杀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以为,这是战利品。至于他的神性与荣耀……很遗憾,似乎已经被冥河的气息冲刷得差不多了。倒是他身上多了一点别的东西,或许你们会感兴趣。”
他话语中的暗示让那名首领眉头微皱,金色的火焰眸子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某种探查。下一刻,他脸色猛地一变,显然察觉到了塞拉菲姆神魂中那个冰冷、诡异且散发着令他厌恶气息的银行债务烙印!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首领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惊怒。那债务烙印的规则结构极其高等且复杂,充满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冰冷算计,让他感到一丝本能的忌惮。
“只是帮他……拓展了一下融资渠道。”洛辰语气淡漠,“毕竟,贵祷团看起来,似乎很需要‘光’和‘热’,不是吗?”
他这话语意有所指,结合塞拉菲姆之前对初火余晖的渴望,更是让那首领心中疑窦丛生,惊疑不定。塞拉菲姆到底遭遇了什么?这个诡异的家伙又是什么来头?那个冰冷的烙印又代表着什么?
就在烈阳祷团首领因债务烙印而分神的刹那——
洛辰动了!
他没有试图突围,也没有冲向摆渡舟,而是猛地将手中的塞拉菲姆朝着左侧两名烈阳祷团成员的方向掷去!同时,他右臂寂灭印记幽光大盛,一股蕴含着终结与忘川洗涤意境的灰黑色力量——【寂灭忘川】之力,如同咆哮的冥龙,后发先至,缠绕上被掷出的塞拉菲姆!
“拦住他!”首领厉声喝道,以为洛辰是要借塞拉菲姆吸引注意力强行突围。
那两名被当做目标的祷团成员立刻凝神,炽热的烈阳神术在手中凝聚,准备拦截。
然而,洛辰的目标根本不是突围,也不是杀伤。
在“余烬之辉”的极致洞察下,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两名祷团成员神力运转时,因属性相克与环境压制而产生的细微“应力缝隙”!
【寂灭忘川】之力并非直接攻击那两人,而是精准无比地轰击在了塞拉菲姆与那两人之间,那片因烈阳神力与冥河死气冲突最剧烈而产生的、极其不稳定的规则缝隙上!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呻吟的异响炸开!
被【寂灭忘川】之力引爆的规则应力瞬间失控!如同一面看不见的镜子被打碎,那片区域的空间规则猛地扭曲、碎裂!一个短暂存在、极不稳定的微型空间乱流漩涡骤然形成!
强大的吸力从中爆发,首当其冲的便是被洛辰掷出的塞拉菲姆,以及距离最近的那两名烈阳祷团成员!
“什么?!”
“小心!”
惊呼声中,那两名成员猝不及防,连同昏迷的塞拉菲姆一起,被那混乱的空间碎片和乱流猛地卷了进去,身影瞬间扭曲、模糊,消失在那个骤然出现又急速缩小的黑洞之中!不知被抛向了冥河的哪个角落,甚至是某个未知的空间夹缝。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烈阳祷团成员,包括那名首领,都愣住了。他们完全没料到,洛辰竟然能用这种方式,利用环境规则制造出一个小型的空间陷阱!
利用这宝贵的、对方愣神的瞬间,洛辰身形化作一道淡薄的阴影,并非冲向包围圈外围,而是直扑那艘静止的幽冥摆渡舟!
他早就注意到,摆渡舟本身,就是往生渡口规则的核心之一!它并非单纯的交通工具,而是一件强大的、与冥河规则深度绑定的古老神器!
“拦住他!不能让他登舟!”首领终于反应过来,又惊又怒,手中火焰权杖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一道凝练到极致、足以焚金融铁的烈阳圣枪瞬间凝聚,撕裂灰蒙蒙的空气,带着净化一切的威势,射向洛辰的后心!
其他祷团成员也纷纷反应过来,各种烈阳神术如同雨点般轰向洛辰的必经之路。
然而,洛辰对身后的攻击似乎置若罔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前方的摆渡舟上。在“余烬之辉”的视野中,摆渡舟周围笼罩着一层厚厚的光茧,那是无数交织的、关于“渡”、“往生”、“界限”、“交易”的规则脉络。
他需要找到一个“缝隙”,一个能让他暂时切入,借助摆渡舟规则自保的缝隙!
找到了!
在无数规则线条中,有一条代表着“未完成的摆渡契约”的虚线,因为摆渡人的暂时离去而处于无人主持的“待机”状态!
洛辰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地催动右臂的寂灭印记,将一股精纯的、蕴含着自身一丝本源气息的寂灭之力,混合着一缕“余烬之辉”,如同钥匙般,精准地注入了那条“待机”的规则虚线之中!
“以寂灭之名,申请……临时摆渡!”
嗡!
整个幽冥摆渡舟猛地一震!舟身上那些古老斑驳的刻痕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幽深的光芒。一道灰蒙蒙的、介于虚实之间的光幕瞬间从舟身升起,将洛辰笼罩在内!
几乎就在光幕升起的同一时间,烈阳圣枪以及其他神术攻击轰然而至!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在渡口响起,金光与灰芒疯狂交织、湮灭。烈阳神力与冥河规则激烈碰撞,爆发出足以撕裂寻常半神的能量风暴。
然而,那层看似薄弱的灰色光幕,却如同最坚韧的盾牌,牢牢守护着摆渡舟及其笼罩下的洛辰。所有的攻击落在光幕上,都被其中蕴含的、源自冥河本源的往生规则与界限之力层层削弱、分解,最终化为虚无。
光幕之内,洛辰微微喘息,看着光幕外因攻击无效而脸色铁青的烈阳祷团众人,尤其是那位目眦欲裂的首领。
他成功利用了渡口的规则,暂时获得了摆渡舟的庇护。
但这也意味着,他暂时被困在了这里。摆渡舟不会主动启航,除非摆渡人归来,或者他支付足够的“船资”,并指定目的地。
而烈阳祷团的人,显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虽然无法攻破摆渡舟的防御,但却可以围困,等待,或者……呼唤更强大的力量。
局势,似乎陷入了僵持。
洛辰站在舟头,目光扫过外面虎视眈眈的敌人,又看向脚下这艘古老的巨舟,以及前方那无边无际、不知通往何处的冥河。
下一次启航,需要支付的“船资”会是什么?而彼岸,又在何方?
他臂膀上的寂灭印记微微灼热,掌心的余烬之辉稳定地散发着微光,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前方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