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清的意识,在神圣圆环的引导下,如同驾驶着一叶孤舟,悍然冲入了由行星意志构成的、狂暴而无垠的意识海洋。
没有具体的景象,只有无边无际的能量乱流、破碎的记忆碎片、以及一种冰冷、古老、仿佛亘古不变的“存在”感。
无数嘈杂的低语、咆哮、悲鸣与纯粹的、属于星球本身的脉动混杂在一起,形成足以令任何凡人意识瞬间崩溃的信息风暴。
泉清紧守心神,圆环的光芒在她意识体周围构筑起一层坚韧的屏障,抵御着侵蚀。她并非来此征服,而是试图理解,试图沟通。
【离开……渺小……之物……】行星意志的咆哮如同星震,带着被冒犯的怒意,【此身……乃‘摇篮’之守护……不容……亵渎……】
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将她的意识碾碎、驱逐。
“我们并非亵渎者!”泉清将自己的意念化作最清晰的信息流,穿透咆哮的风暴,“我们是来自这个时代的访客!你的苏醒,你的不稳定,正在对这个世界构成威胁!”
【威胁?】行星意志的回应带着一丝困惑,随即是更加汹涌的怒潮,【吾即守护!清除一切不稳定因素……即为吾之职责!尔等……即为不稳定!】
它那庞大的意识中,浮现出前文明末期,崩坏肆虐,文明倾覆的惨烈景象。
绝望的先民们启动了最终方案——“摇篮”协议,试图以星球之力构筑绝对壁垒,隔绝崩坏,为文明保留最后的火种。
然而,计划的能量需求远超预估,核心过载,负责掌控核心的、由无数最杰出意识融合而成的“行星意志”在诞生的瞬间就因能量冲击而陷入混乱与偏执,将“清除一切可能威胁摇篮稳定的因素”刻入了底层逻辑,甚至连创造它的人类文明本身,也被其判定为“不稳定”而列入了清除名单。
最终,设施被迫进入紧急休眠,直到此刻被意外唤醒。
“你的职责是守护,不是毁灭!”泉清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属于创造者们的初衷,立刻抓住这一点,将自身所见的、这个时代人类在崩坏中挣扎求生、守护彼此、努力延续的景象——圣芙蕾雅的日常、同伴们的笑脸、对抗律者时的决心——化作一幅幅温暖而充满生命力的画卷,强行展示给那混乱的意志看,“看!文明的火种并未熄灭!它还在燃烧,还在努力地生存、成长!这不是你需要清除的‘不稳定’,这是你需要守护的‘希望’!”
【希望……?】行星意志的狂暴似乎停滞了一瞬,那些温暖的画面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引起了剧烈的反应。
创造者的初衷、自身诞生的使命、与眼前这些“渺小存在”所展现的顽强生命力产生了强烈的冲突。它的意识海中,混乱的风暴更加猛烈,一部分想要执行清除指令,另一部分却被那“希望”的景象所吸引、所触动。
【矛盾……错误……指令冲突……】它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与迷茫。中央能量核心的搏动也随之变得极其不稳定,光芒在幽蓝与暗红之间疯狂切换,整个控制中枢的震动加剧,甚至开始有细小的金属碎屑从穹顶剥落。
现实层面中,凌等人压力骤增。那些守护者残影的攻击变得更加疯狂和无序,仿佛也受到了核心意识混乱的影响。
“泉清姐好像……在跟它‘讲道理’?”琪亚娜一边用融合后的力量撑开一片安全区域,一边不确定地说道,“而且……好像有点效果?这东西好像……卡住了?”
“布洛妮娅检测到核心逻辑出现严重冲突,运算过载。”布洛妮娅分析道,“这是机会,但也很危险。如果冲突无法解决,可能导致核心彻底崩溃,引发灾难性能量爆发。”
“也就是说,要么说服它,要么大家一起玩完?”黑希儿一爪子拍散一个扑来的残影,“这什么选择题!”
就在这时,泉清在意识层面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不再仅仅是展示,而是将神圣圆环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尝试性地探向那混乱意志的核心深处,并非攻击,而是……“梳理”与“安抚”。她要帮助这个庞大的、诞生于悲剧与错误的意识,暂时稳定下来,理清那矛盾的逻辑。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不仅她会遭到反噬,甚至可能进一步刺激到行星意志,加速其崩溃。
金色的光之丝线轻柔地缠绕上那些狂暴的意识乱流,如同最灵巧的手指,试图抚平其中的褶皱,分离冲突的指令。泉清的脸色苍白如纸,鲜血从她的鼻孔和眼角缓缓渗出,身体的负荷已经接近极限。
【……汝……为何……】行星意志感受到了那份并非敌意的、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接触,狂暴的意志出现了一丝松动。
“因为我相信,‘守护’的本意,不该是‘毁灭’。”泉清的意识传递出无比坚定的信念,“停下吧,为了你真正应该守护的东西。”
仿佛是漫长的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那疯狂搏动的能量核心,光芒的闪烁频率开始逐渐减慢,幽蓝色重新占据了主导,暗红色的电弧一点点消退。充斥在整个控制中枢的狂暴威压,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那些进攻的守护者残影,动作变得迟缓,最终如同失去动力般,定格在原地,然后缓缓消散成最基本的光粒。
【……守护……希望……】行星意志的声音变得微弱而疲惫,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茫然,【……指令……重新评估……进入……深度……静默……修复……】
中央核心的搏动变得平稳而缓慢,恢复了之前那种如同沉睡心跳般的节奏。控制中枢内的震动停止,警报声平息,只剩下依旧锁死的闸门和一片狼藉的战斗痕迹,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泉清的意识从那片意识的海洋中脱离,回归身体。她猛地咳嗽了几声,又吐出小口淤血,身体晃了晃,被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凌及时扶住。
“成功了?”凌简短地问,眼中带着关切。
“暂时……稳定住了。”泉清虚弱地点点头,露出一丝疲惫但欣慰的笑容,“它重新进入了休眠修复状态……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威胁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弥漫开来。
“太好了……”希儿拍着胸口,后怕不已。
“布洛妮娅报告:核心能量读数已恢复稳定区间。守护者系统停止运作。”布洛妮娅确认道,“但是,闸门依旧锁死。”
就在这时,之前那个发出警告的女性光影所在的基座,突然再次亮起微弱的光芒。一段新的、相对清晰一些的信息传递了出来:
【……感谢……外来者……你们的意志……安抚了‘摇篮’……】
【……作为回报……以及……为确保‘摇篮’不再受干扰……设施将启动……永久性空间封锁程序……】
【……撤离通道……已为你们单独开启……请于……三分钟内……离开……】
【……愿你们……承载的‘希望’……得以延续……】
随着信息结束,控制中枢侧面的一处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条之前并未发现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通道。
“永久性空间封锁?”丽塔微微蹙眉,“看来前文明是铁了心要把这个‘定时炸弹’彻底封存了。”
“能离开就是万幸了。”琪亚娜长舒一口气,“这地方我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
众人不敢耽搁,立刻沿着新出现的通道快速撤离。当他们最后一人踏出通道,回到相对安全的深海区域时,身后那座前文明遗迹的外部轮廓,在一阵剧烈的空间扭曲波动中,逐渐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如同海市蜃楼般,彻底消失在了深邃的海水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休伯利安号的探照灯照射过去,那里只剩下空荡荡的海底和缓缓沉降的沉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