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那个陌生男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温窈因失眠而混沌的大脑。她甚至来不及细想对方是谁、为何有她的号码，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抓起外套就冲出了门。
清晨的街道雾气未散，空气中还带着夜雨的湿冷。温窈一路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祥的预感像黑色的潮水将她淹没。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拾光”书店所在的街角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血液倒流。
书店临街的玻璃橱窗碎了一地，如同狰狞的伤口。透过破损的窗口，可以看到里面书架东倒西歪，书籍散落得到处都是，被践踏、撕毁，白色的书页混着泥泞的脚印，一片狼藉。门口拉着警戒线，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拍照、询问围观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力和破坏后的死寂。
“温小姐！你来了！”一个穿着书店围裙、脸色惨白的年轻店员看到她，像看到救星一样跑过来，带着哭腔，“凌晨四点多……一伙人……蒙着脸，拿着棍棒……冲进来就砸！陈老板当时在店里清点新书，想拦他们，被……被推倒在地，头撞在书架上，流了好多血……送去医院了……”
温窈听着店员的叙述，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她看着这片废墟，这里曾是她短暂安宁的避风港，是陈老板心血所在。而现在，一切都毁了。是因为她！一定是冲着她来的！沈怀山的警告言犹在耳，这难道就是他所谓的“后果”？！还是周时安？抑或是……顾衍之？
一种巨大的愧疚和愤怒攫住了她。她连累了无辜的人！
“陈老板……她怎么样？”温窈的声音沙哑干涩。
“还在昏迷……医生说有脑震荡，要观察……”店员抹着眼泪。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响起。一辆黑色的跑车以一个近乎蛮横的姿态停在路边，车门推开，沈砚清快步走了下来。他穿着昨天的衬衫，领口微敞，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他看到书店的惨状和站在废墟前的温窈，瞳孔猛地一缩，周身瞬间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他几步冲到温窈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生疼，目光锐利地扫视她全身，声音紧绷得像是要断裂：“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他的出现和毫不掩饰的紧张，让温窈心中五味杂陈。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眼神冰冷地看向他：“我没事。但陈老板有事！这家店有事！沈砚清，这就是你说的‘危险’？还是说，这就是你父亲警告我的‘下场’？！”
沈砚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温窈，眼中翻涌着暴怒、心疼和一种被误解的痛楚：“温窈！你冷静点！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但我向你保证，绝对不是我父亲做的！他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不是他？那会是谁？！”温窈的情绪濒临崩溃，声音带着哽咽，“周时安？顾衍之？还是你其他的仇家？沈砚清，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逼我？！为什么连一点平静都不肯给我？！”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愤怒、委屈和深深的无力感。沈砚清看着她崩溃的样子，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他想上前抱住她，却被她眼中那浓烈的排斥和恨意逼退。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冷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里不安全，你先跟我回去。”
“我不去！”温窈尖声拒绝，指着眼前的废墟，“这就是跟你们沈家扯上关系的下场！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等警察的结果！”
两人正在僵持，另一辆车悄无声息地滑到近前。车窗降下，露出周时安那张带着玩味笑容的脸。他看了看废墟，又看了看对峙的两人，吹了声口哨：“哟，这么热闹？看来我来晚了一步啊。温小姐，你没事吧？这地方……啧啧，真是可惜了。”
沈砚清看到周时安，眼神瞬间冰冷如刀，周身杀气弥漫：“周时安！是你干的？！”
周时安摊摊手，一脸无辜：“沈总，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听说这里出事，特意过来看看温小姐是否需要帮助。”他目光转向温窈，语气带着蛊惑，“温小姐，看来有些人承诺的保护，并不怎么可靠啊。要不要考虑一下……换个更安全的地方？”
沈砚清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动手，被温窈厉声喝止：“够了！你们都滚！我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个！”
现场一片混乱，警察过来维持秩序，要求无关人员离开。沈砚清被警察隔开，他死死盯着温窈，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被Lily姐匆匆赶来低声劝走。周时安也耸耸肩，驾车离开，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温窈一眼。
温窈留下来配合警察做笔录，身心俱疲。她去医院探望了依旧昏迷的陈老板，看着头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的恩人，内心的愧疚和愤怒如同烈火灼烧。她垫付了医药费，留下联系方式，承诺会负责所有损失，然后失魂落魄地回到那个再也无法给她安全感的出租屋。
接下来的两天，温窈像是在梦游。书店被毁，陈老板受伤，沈砚清的逼迫，沈怀山的警告，周时安的窥探……所有的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越缠越紧，几乎窒息。警察那边的调查进展缓慢，那群砸店的人像是人间蒸发，找不到任何线索。
就在她感到彻底绝望，几乎要屈服于沈砚清那令人窒息的“保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邀请送到了她手上。不是电话，不是短信，而是一个穿着得体、态度恭敬的陌生人，直接敲开了她的房门，递上了一张材质考究的黑色请柬。
“温小姐，顾先生想请您共进晚餐，地点在‘云顶’餐厅，今晚七点。顾先生说，他想和您聊聊，关于……令尊的往事，以及您目前的处境。或许，他能提供一些……您需要的帮助。”来人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顾衍之！他终于亲自出面了！
温窈握着那张冰冷的请柬，心脏狂跳。她知道这是陷阱，是比周时安更危险、更致命的诱惑。顾衍之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之一，是导致温家败落的元凶之一！他找她，绝无好意。
可是……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沈砚清的路被沈怀山堵死，周时安不可信，警察无能为力。顾衍之是敌人，但敌人有时反而能提供最直接的……真相和生存空间？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近乎自毁的冲动，在她心底滋生。
傍晚七点，温窈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连衣裙，出现在了本市最顶级的旋转餐厅“云顶”的包厢门口。侍者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包厢内奢华低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顾衍之独自坐在餐桌主位，穿着剪裁优雅的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完全看不出是那个在商场上掀起腥风血雨的男人。
他看到温窈，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长辈般温和的笑容，起身示意：“温小姐，请坐。冒昧相邀，希望没有唐突。”
温窈在他对面坐下，脊背挺直，努力维持着镇定：“顾先生找我来，想聊什么？”
顾衍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优雅地示意侍者上菜，亲自为她倒了一杯红酒，动作从容不迫：“先用餐吧。这里的鹅肝和松露很不错。温小姐最近……受惊了。”
他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社交寒暄。温窈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目光直视着他：“顾先生，开门见山吧。我没有胃口陪你演戏。”
顾衍之笑了笑，放下酒杯，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好，温小姐快人快语。那我也不绕圈子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艰难。沈怀山容不下你，沈砚清护不住你，周时安……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你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他的话精准地戳中了温窈的痛处。温窈抿紧嘴唇，没有反驳。
“但是，”顾衍之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可以给你提供避风港。不仅仅是安全上的保护，还有……你一直想要的真相。”
他拿起餐巾擦了擦手，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关于你父亲温明远，关于‘晨曦科技’那个项目背后真正的交易，甚至……关于沈怀山在其中扮演的不那么光彩的角色。我知道的，远比周时安给你的那些碎片要多得多。”
温窈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真相！这是她最无法抗拒的诱惑！
“条件呢？”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警惕，“顾先生不会无缘无故帮我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顾衍之满意地笑了笑，目光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温窈，“条件很简单。离开这里，彻底消失在沈砚清的视线里。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一笔足够你安稳度过余生的资金，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作为回报，你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提供一些关于沈砚清近况的、无伤大雅的信息。”
温窈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不仅要她离开，还要她做他的眼线！监视沈砚清？！
“你要我背叛他？”温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冰冷。
“背叛？”顾衍之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温小姐，你和沈砚清之间，还有‘背叛’可言吗？沈家是害你家破人亡的仇人，沈砚清更是用谎言和欺骗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我这是在给你一个报仇雪恨、同时保全自己的机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的城市灯火，背影透着一股枭雄般的冷酷：“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沈砚清能给不了你的，我能给。安全，真相，自由……甚至，未来扳倒沈家的力量。只要你点头。”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温窈，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诱饵：“温小姐，是选择继续做沈砚清笼中待宰的羔羊，还是……做我手中一把能刺向敌人心脏的、优雅的利刃？选择权，在你。”
包厢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温窈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桌布边缘，指节泛白。顾衍之的话像恶魔的低语，在她耳边回响。安全，真相，复仇……这些她渴望已久的东西，似乎触手可及。代价是，彻底沦为顾衍之的棋子，与沈砚清……不死不休。
她抬头，看向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灯火，仿佛看到了沈砚清那双痛苦而偏执的眼睛。恩断义绝……血海深仇……可为什么，当“背叛”这个词从顾衍之嘴里说出来时，她的心会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诱惑巨大，代价惨重。温窈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后退是悬崖峭壁。她该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