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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贴在东阳道的草叶上,露水一粒一粒挂着,像悄悄排好的小卒。

鼓声换成行军拍,稳而不急,敲在士卒肋骨里,让人不自觉把步子踩齐。旗头的黑绒上绣着“孝”,风一拽,字势不扭不歪。

夏侯惇把“清道”两字的小木牌挂在马鞍前,马鼻子里喷出一口白气,带着盐火的味道。

午前第三次小歇,辎重车排开,锅放在矮木架上烧水。新入伍的少年兵端着空碗在队列尾巴上游走,眼睛却时不时往中军看。他悄声问旁边那位老卒:“那位戴鹤氅的,就是军师?”

老卒用牙齿把一段麻绳咬断,往刀鞘上缠,含糊地“嗯”了一声,“你没见过?走起路来像没有影。我们背上汗湿了一层,他衣襟还是干的。你以为是仙?错。他是冰。”

“冰?”

“行走的冰块。”老卒把绳头叼出嘴角,“你靠近他,说话都小声。他一看你,像把刀背搁你肩上,冷得你直起鸡皮。可谁都愿意跟着他走,怪不?”

少年又看过去。鹤氅很薄,颜色淡得没有存在感。

郭嘉坐在一辆矮车上,膝前摊着一卷蜡纸,纸上是简化到几乎像符咒的行军图。他手指轻轻按在蜡纸边缘,像在按一口会喘气的小炉。

他不说话,周围也跟着安静。有人端来药碗,他用唇碰了一下,味苦而清,他咽下去,把碗放在车下的草地上。草叶上的露沾在碗沿,像一圈冰。

“军师。”月英自马背跳下,脚跟落地没有声音。

她把匣子顺手递给徒弟,抽出一幅小小的风图,“北上半分‘坎’,午后转‘离’。若有人挂风,今日在右侧坡口。”

郭嘉点头。他把薄薄的铜钱放到掌心,指腹轻弹,钱在指尖打一个响,落在碗里飘着,钱孔向南。他偏头,“把香灰加两个纹,灰细一点。”

“明白。”月英转身去配香,徒弟背着匣子紧紧跟上。

“军师。”夏侯惇策马过来,笑声是一阵子风,“前面十里有个小村,叫‘梨涧’。探马回,说村口有人换了新梁,挂了白。不是婚,像丧。”

郭嘉抬眼看了一瞬太阳的位置,“先不紧张。再走两里减速。”

梨涧村入口处,一根新梁横在两根榆木柱上,柱子还在出汁。梁上挂着白布,白布上写了一个“孝”字,笔画歪斜,却真。

村口的井圈边坐着一个老妪,怀里抱着一只蒸好却没撒盐的馒头。她听见马蹄,眼睛里闪了一下,又立刻垂下去。几名孩童从门缝后偷看,看见旗上的“孝”,又看见木牌“清道”,眼睛更亮了点。

“立庙。”郭嘉下车,声音不高,“香两把,誓文一板,鼓一口。补井圈,换格栅。”

话音未落,工匠已经扛着木料跑起来。二十息后,一座指掌大小的小庙立在井旁,庙里供的不是神像,是空的石台,石台上横放一根香,香头的火是军中借来的。

誓文板靠在庙前,字不多,四句简单:不偷,不谎,不乱,不弃。鼓落在井旁,鼓面新,皮还带着一层暖气。

“梨涧里有人昨夜守夜。”郭嘉看了看井圈内侧,墙上有几个清新的指痕,“你们昨天怕吗?”

他没抬头,问的是老妪。

老妪把馒头往怀里抱了抱,声音干又细,“怕。但总要过日子。昨天有人在我们门口贴了纸,说曹兵来要抢粮。我不信。因为我们家老头说你们在东阳道立了碑,写‘泰山之血’。他说你们若是来抢,就不会先写那碑。”

“你家老头聪明。”郭嘉拿过誓文板,自己第一笔在底下空白处写“清道”两字,又把笔递给一名正发抖的少年,“你也写。”

少年不识字,他把笔攥得太紧,笔尖在木头上刮出很细的痕。郭嘉并不笑,把少年的手按稳,手背碰到少年的皮,冰凉。少年打个寒战,笔尖终于在木头上歪歪扭扭结了两笔:“清道”。

“很好。”他放开少年,目光移到一边。一个粗实的军士正踢开一只鸡笼,鸡被吓得乱飞。他没有怒,只抬指一勾,“过来。”

军士脸一红,“末将只是看。”

“看可以。脚不可以。”郭嘉的语气平直。他抬手,身后军法官已至。他不抬声,不出手,军法官便把那名军士押到队前,杖责三下。三下不过重,却响。军士脸皮子厚,疼得泪没有掉,但他红着眼圈站回队里,整个人安静得像一根钉。

“军师像冰啊。”老卒在少年耳边嘟囔,“碰上了,能把你身上的火灭一半。”

井圈换了新的石块,暗格栅捞出一团被切碎的旧布条。布条上蹭着朱砂和腥甜的粉末,是昨夜有人想造“煞”的残件。

月英拿来一只盆,把残件倒进水里,水一碰就化,浮了一层红,她看一眼,淡淡说:“假的。”

“假的多,真的一点就是杀。”郭嘉把残屑捻成粉,“他们很快会来真的。”

“他们?”少年忍不住插话。

“挂风的人。”郭嘉放下盆,“挂假风,挂真风,挂你心里的风。”

他没有再说,把那只馒头接过来掰成两半,撒了一点盐,又掰出一小半塞给怀里抱着娃的年轻妇人,“盐要先下。先下,吃着才不苦。”

午后,风转“离”。鼓声缓下来,像有人从人群背后把一只手放在每个人肩膀上。

夏侯惇骑马走在边上,忽然听见纸鸢一颤。是月英绷在高空的那只。她扯了两下线,铃声像蛇,在坡口游。

“右侧坡口有人挂风。”她声音压得低,“可能挂的是肉。”

“反挂。”郭嘉站起身。

“反挂?”少年耳朵竖起来。

“他们挂死肉,让风带腥,我们挂生香,让风有路可走。”郭嘉抬手,工匠们像早就听过一百遍,飞快搬出布幔、草绳和一小堆刚磨好的香灰。

草绳在坡口牵成几道线,布幔以树为柱立成两扇“风门”。香灰不撒在地上,撒在风门的袖口,把风由“坎”拐进“离”,让它不往村里钻。

一股带腥的风扑来,又被布门一挡,拐向田埂。风里有一瞬间的凌乱,像一条蛇被抓住了尾巴。月英顺势一抖线,纸鸢拉直,铃止住。

“抓人。”郭嘉道。

巡骑像从草里弹出来,往右侧坡口掠去。坡口下一个装受了伤的行脚和尚被翻起,和尚僧衣内衬的是漆黑的夜行衣。

他嘴里叼着根细管,管口沾着牛血。身后一棵槐树上吊着一条羊腿,羊腿外皮剥去,血未完全干。和尚被按倒在地,嘴里吐出血泡,比午前梨涧井里挑出来的更黑。他抬眼看郭嘉,眼神凶而绵软,像湿泥里藏了铁钉。

“谁教你的?”郭嘉低声问。

和尚笑了一下,把头往草里拱,露出背上针孔,“毒在衣里,不在舌下。你救不回。”

“你死了也要说一句。”郭嘉的声音还是平,“你们的字,‘井钥’,怎么写的?”

和尚眼里闪过一丝讥诮,“你们……窃——”

话没完,身子硬了一硬,抽搐三息后不动了。

月英蹲下掰开他的手,掌心里一片薄铜,刻着一个极细的“井”字,又像一把倒扣的钥匙。她把铜片夹在指尖,递给郭嘉。

“画得比昨夜那块更熟。”她说。

“他们着急。”郭嘉把铜片收进袖子,“他们很难受。你越稳,他越不安。”

傍晚,队伍在河坡扎营。营门朝西,剩余的红光被刀背切成整齐的片。

伙头军把盐按额分给每队,老卒把分到的盐先抖一小撮进锅,又把剩下的压在布里绑好。少年看着锅里冒泡,吞口水。老卒笑,“别心急,先等军师巡过一遍。”

“他还巡?”

“巡。巡风,巡水,巡人心。”

话音刚落,郭嘉已经走到第三营。他看井绠,看绳结,看帐门前的铃。他在一顶帐的风口前站了一瞬,抬指敲了一下铃,铃声清,两次,不急。

帐里的两名士卒正小声吵架,一听声音,一起坐直。郭嘉没进去,只在帐门外说了一句,“刀刃向敌,刀背护人。”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红着脸把声音压下去。

夏侯惇从营表边马,拽住缰在他身边打圈,“军师,这句话今日你说了第五回。”

“还会说。”郭嘉侧头,“你改了带兵的手令?”

“改了。”夏侯惇笑得直露出虎牙,“我把‘清道’两字给刻在自己的盔沿里。你看不见,我看得见。”

“很好。”郭嘉低声笑了一下一下,笑意浅得像纸,“刀背护人,刀刃向敌。记着它,你的刀就稳。”

夏侯惇抬头看他,突然咳了一声,“军师,你今日脸色比前几天还白。”

“风在折。”郭嘉捏了捏袖里那片薄铜,“风折一次,城心里的壳就松一线。松了,就会冷一阵子。”

“你冷,营里热。”夏侯惇拱他,“行走的冰块。”说完他自己笑了,笑完正色,“元让我粗,今日看了梨涧的誓板,心口也软一软。等见了张闿,我先砍他手。”

“砍手就够。”郭嘉道,“别砍舌头。”他顿了顿,“要他喊出是谁给他胆。我们要的不是人头,是名。”

夜深,鼓由“行军拍”换成“营坐拍”。

帐前灯一点点亮起来,把营地照得像无数只低伏的眼睛。

月英在营顶放下一只纸鸢,线拴在营门的旗杆上。她坐在旗杆旁一截木桩上,捧着一碗还热的粥,粥里只有几粒菜叶子,却香。她吃了一半,把剩下的端给从暗里走出来的郭嘉。郭嘉摇头,指了指她手边,“你吃。”

“你也吃一点。”她把碗硬塞过去,“你是冰也要加火。”

郭嘉接了,喝了一口,喉咙里那一丝甜腻被粥洗开。他放下碗,“今天梨涧井里抓出来的残件,你让徒弟记了配方。”

“记了。假的多,真的少。”

“真的一滴,足够。”

月英看着他,“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说话?”

“因为我越来越怕‘多’。”他目光落在纸鸢,“多说、多杀、多想……多了,就乱。我们这几天在做的事,都是减‘多’。把风从四面减成两面,把人心从十念减成一念,把刀从三十把减成一把。减到最后,剩下的,才是能落进碑上的字。”

月英没有笑,指尖在碗沿上点了一下,“你在冷。”

“我在等。”他把鹤氅拢紧,指尖却仍然凉,“等一柄刀出鞘。名分在,我们才好点火。”

午夜过隙,营北的风忽然一紧。纸鸢尾羽斜了一下,铃响三短一长。

巡夜卒举火奔去,一口气地把坡口的布门全部压低。果然,草丛里窜起两个暗影,其中一个手里拖着一串泥人,泥人脸上涂着红字“煞”,泥人的肚子灌了油。

他们见风门封死,丢下泥人就跑。巡骑追了两里,抓住一个。他嘴里嚼着麻,舌头发硬,发不出字。郭嘉看了看他的鞋底,鞋底是徐州城里常用的布胎印。那人眼里有一瞬的迷茫,像明白自己这一趟是被推出来送死。他面朝地趴着,喉咙呜了一下。

郭嘉没有问,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人心一碰硬,问不出东西。

“把泥人烧了。”郭嘉说。

“在井庙前烧?”有兵问。

“在井庙背后。”他顿了一下,“不让孩子看。”

风平。鼓低。营火往下沉。大多数人都睡着,只有最外一圈的岗哨在换手。

郭嘉回到自己的小车前,膝上铺着星图,让“观星策”慢慢转。他看见红丝比昨天更清,在东南偏南的远处开始打弯,弯向陶氏腹地。他吸一口气,胸腔里像被谁用冰指轻轻划了一下。他低低咳,咳声轻,气息带着铁色。他把袖口按在唇边,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一点红。

“军师。”荀彧掀帐而入,带了夜色的凉,“密探回报:张闿夜里又折北,似在找护。”

“跑吧。”郭嘉把手指按在星图边缘,“他越跑,名越清。我们只要把路洗干净,他自己会踩出泥来。”

荀彧盯着他,“冰。”

郭嘉笑了一下,“我冷,是替你们热。”

荀彧沉默半息,忽然从袖里摸出一枚小小的环,环内刻“清”字。他把环递过去,“主公叫我交给你。说是‘刀的名分’,先戴在你手上,等要用,再取下来。”

郭嘉接过,环很轻,冷。他把环往右手无名指上一套,环在骨节上停了停,刚好。那一瞬,他觉得胸口那一丝冷被温了一寸。他抬眼,“谢谢。”

“别谢我。”荀彧按住他手背的骨,“明日再进三十里,你不要总是独处车中。冰再硬,也要时时见火。”

“好。”郭嘉答。他看一眼环里的“清”,字细而直,像一条能够穿透夜色的线。

天快亮的时候,巡骑带回一名少年。少年裹着被,脸白,手里抱着一个布包。包里是粮票和一封写给他母亲的信。

少年是徐州城内某家书童,被骗出城来给“信使”带路,结果被丢在半道。他吓得说不出话,看到营门上的“孝”字,才勉强喊出一个“求”字。

“送他吃粥。”郭嘉道,“写一封回条。条上说:‘路干净,可以走。’”

“军师,你凭什么说‘可以走’?”少年兵退后一步,怕他。

“因为我们把风门立好了。”郭嘉看他的眼睛,“你以后碰见挂风的人,先绕开,再把门关上。”

“什么门?”

“心门。”

少年似懂非懂,点点头,眼里却亮起来。亮得很像上午梨涧井庙前那块歪歪扭扭的“清道”。

日出,军鼓起。大军像一条押着风的河继续向东。沿路井庙的香在风里一缕一缕直上,像有人在天上把一条线慢慢牵紧。

梨涧的老妇在门口把昨夜晒干的衣服收进来,把那块写了“清道”的誓板擦了一遍。她不识字,却把指头在“清”字上多按了一下,像在抚一张消了热的额头。

第二日午后,前锋捕到两名在渡口贴“假檄”的人。纸上的字写得漂亮,话却阴,拿“孝”当幌子,写“来者皆贼”。

夏侯惇把那纸一撕,纸灰落在水面,一圈一圈散开。

郭嘉不看那纸,只叫人把“清道”的木牌挂在渡口前的柳树上,又叫人把柳树下的泥烂处铺上石。他对渡口的老人说:“你还是收税,只是别拦路。以后有人拦你,你指牌。”

老人点头,眼里有光。光不大,却稳。

第三夜,风不转。营里有个胖士卒睡不着,悄悄起身想偷喝一口盐汤,被巡夜铃惊住。军法官把他拎到军师车前。胖子打摆子,结结巴巴,“军师,我……我只是冷。”

“冷不从嘴进。”郭嘉看着他,“从背进。你明日背两卷绳,替两个老卒送到前锋。送到了,你就不冷。”

胖子第二天真背了两卷粗绳,走到腿软。绳送到,他往地上一坐,背上汗出得跟洗了一回。他摸摸背,“不冷了。”他抬眼看中军那辆矮车,低声嘟囔,“冰也能救人。”

第四天黎明前,西北角的岗哨吹了一声极短的号。

月英从半梦半醒里弹起,抓着线就跑。纸鸢尾羽斜得厉害,风在裂。第三道反挂的布门有一角被割开,香灰散了一地。她蹲下去抓了一把灰,灰里有细细的沙。沙是从河滩里带来的,专门用来吸香。

她抬眼,草里有一行很浅的脚印,鞋底仍是徐州布胎。

“军师!”她喊。

“别追。”郭嘉从阴影里走出来,他像一直在这里,“让他回去。他回去,才会把‘风门’记住。”

“记住?”

“他们以为挂完风就完了,没看见我们把门立在风上。他一回去,就要想起门,这一想,风就会散一丝。”

月英点头,“你还是冰。”

“冰能把火定住。”郭嘉笑了一下,笑得很慢。

天亮之前,荀彧送来一封带有泥痕的急札,是曹操亲笔。字极短:“奉孝,刀名与你,候用。”下面压着一个小小的朱印:孝。

郭嘉看了一眼,指腹按在“孝”字上,像把一枚极热又极冷的东西压进掌心。他没有别的回应,只把那枚“清”字之环往里又推了一分。环与骨更贴。

日出。营门开。三面旗走成一线。

夏侯惇把“清道”木牌按在马鞍上,阳光照了一下,两个字亮,像被水洗过。少年兵扛着鼓,鼓面在他肩头微微跳,他抬头,恍惚看见前头那件鹤氅在晨光里变得更薄,薄到几乎看不见。可他越看不见,越安心。

“军师。”夏侯惇勒马,回头喊了一声,“张闿那狗贼若挡路?”

“刀刃向敌。”郭嘉的声音不高,“刀背护人。”

“诺!”夏侯惇拍马扬刀,刀光一翻,像天边一条细白。

大军踏上渡口的小桥。桥面新铺的石在脚下轻轻响,像有人在底下敲一面小鼓。

鼓声、步声、风声合在一起,形成一条看不见的绳。绳的一端系在城心的井庙,另一端系在东阳道边那块“泰山之血”的碑上,再往前,系在那把尚未出鞘的刀的刀柄上。

行走的“冰块”从队列间穿过。他不言笑,衣角不乱,手背很凉。

每当有人心里起火,他走过去,火就下去一寸。有人背冷,他一句话,背就热起来。他像一个不为人知的庙,在移动;像一口没看见的井,在呼吸。他是全营的异类,却是全营最稳的一口气。

午后,探马自前线急回:“张闿折入陶氏旧屯,欲借邳县西南的粮仓做屏。”夏侯惇当场骂。郭嘉只把蜡纸图卷成一轴,递给他,“去。记着你盔沿里的字。”

夏侯惇接了图,盔沿上的“清道”映着日光。他大笑一声,“得令!”

他拍马去。尘浪从他身后腾起,像一条被阳光烧白的鱼。

鱼尾扫过营门,纸鸢的线响了一下,铃随之清清答应。月英捻着线站在旗杆旁,目送他远去。她侧过脸问,“军师,你冷吗?”

郭嘉看着远方,嗓音像刚从井里捧出来的一瓢水,“冷着。等刀。”

他把鹤氅拢了拢,回身上车。蜡纸上红丝愈发明亮,像一枚字,笔画清而直。

他用指尖轻轻沿着那条线滑了一下,像在碑上摸一个字。那个字,不是“杀”,也不是“罚”。是“清”。

他低声道:“以清为刃,以孝为绳。”

纸鸢在高空翻了一个稳稳的弧,尾羽不摆。

鼓声在远处按住节拍,士卒的步子把石面踏得像铁。整支军队像一块巨大的冰从火边缓缓掠过,火没有熄,反而更稳。谁都知道,下一阵风就会把刀口送到眼前。

谁也知道,刀背已经把一城、一路、一群人的心,护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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