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罗看着琪琪格紧蹙的眉头和攥得发白的手指，心头猛地一沉——他光顾着心疼她过年孤单，竟忘了这时代的规矩比山还重。未出阁的女子私居男方府邸，传出去便是毁了清白的大事，轻则被人指指点点，重则要落个“失德”的骂名。他这提议太过草率，一时竟有些语塞，连忙补救道：“是我考虑不周，若是实在不方便……”
“方便！很方便！”琪琪格猛地抬头，清亮的声音打断了莫罗的话，眼底的纠结早已被决绝取代，“我这就叫苏玛替我收拾东西，咱们马上就走！”她的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眼神却亮得惊人，像下定了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莫罗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想说此事需从长计议，想说要顾及她的名声，可对上琪琪格那满是期盼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怎会不知，这姑娘看似外向爽朗，实则在京城受了近半年的孤寂，对陪伴的渴望早已压过了对世俗眼光的忌惮。方才那番纠结，定是在心底翻来覆去挣扎了千百遍，才敢冲破礼教的束缚。他终究是不忍再泼她冷水，只轻轻点了点头：“你决定了就好。”
琪琪格刚要起身去叫苏玛，脚步却又顿住，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了几分，声音也低了下去：“可是……我担心走不了。”
“担心什么？”莫罗心头一紧，隐约猜到了几分。
“张妈和刘妈，看着是伺候我饮食的，可我总觉得她们不对劲。”琪琪格往门口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每次想往外院走，她们要么说风大，要么说天色晚，总想方设法拦着；还有门口总是会有两个汉子，上次我想出去买串糖葫芦，他们笑得客气，却半步不让我跨出大门。我知道，他们是来监视我的。”她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方才下定的决心，在这无形的牢笼面前，竟显得有些可笑。
莫罗心中了然。当初琪琪格父亲案发后，他曾在皇帝面前求过情，才换得皇帝一句“交由你处置其去向”的话。表面看是他求情起了作用，保住了琪琪格的性命，可他清楚，这根本是皇帝丢过来的烫手山芋——琪琪格身为罪臣之女，留着是隐患，处置了又落人口实，索性把这难题扔给了他。府里的张妈刘妈、门口粘杆处的人，都是皇帝安插来盯着的，既是照料琪琪格，也是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可也正因如此，他才敢笃定自己能带琪琪格走——他能随意进出这座连琪琪格都踏不出去的院子，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若没有皇帝的默许，粘杆处的人怎会次次放他进来？至于这烫手山芋背后的牵绊，年后再慢慢理清不迟，此刻最重要的，是先带琪琪格离开这冷清的牢笼。
“这个你不用担心。”莫罗语气笃定，伸手轻轻拍了拍桌沿，“只要你想去，我就一定能带你走。”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像草原上遮风挡雨的敖包。
琪琪格猛地抬头，莫罗那句笃定的话像一束暖光，直直照进她心底的寒潭，让她整个人都泛起暖意。黯淡的眼底瞬间重新燃起光亮，连带着脸颊都染上了一层鲜活的红晕。她凝望着莫罗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敷衍，只有令人安心的坚定，像是在告诉她“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这是她来京城五个月，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被人护着的踏实——原来有依靠的感觉，竟是这般安心。她喉间微微发紧，先前的犹豫和不安尽数消散，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无比清晰：“好！我跟你走！”
“苏玛！苏玛！”琪琪格扬声朝门外喊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轻快。苏玛很快掀帘进来，见自家格格脸上满是少见的喜色，又看了眼一旁的莫罗，心里顿时有了几分猜测，躬身问道：“格格，您唤我？”
“去给我收拾三身换洗的衣物，要最轻便的。”琪琪格语速飞快，“再把我那支银簪和常用的帕子带上，其他的不用管了。”
苏玛愣了一下，手里的帕子都险些掉在地上，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急切地问：“格格，这是要去哪？咱们……能出得去吗？”她跟着琪琪格在这院子里待了近半年，格格私下跟她抱怨过无数次——想吃街对面的糖葫芦出不去，想看看京城的集市也被拦着，张妈刘妈总在跟前打转，门口的汉子更是像门神似的。她早瞧出这院子是个镀金的牢笼，虽有锦衣玉食，却半点自由没有，此刻见格格要收拾东西，第一反应便是担心走不出这扇门。
“你尽管去收拾便是，别的不用管，到了地方就知道了。”琪琪格不愿多言——她知晓苏玛的担忧，可这其中牵扯着是非，说多了反让她平添惶恐。苏玛抬眼看向琪琪格，见她神色决绝，眼底满是前所未有的亮堂；再转头望莫罗，他虽未多言，却身姿挺拔立在一旁，眉宇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心头一动，瞬间想通了关键：莫罗是朝廷官员，能自由进出这门禁森严的院子，定然有办法带她们出去。这般一想，先前的担忧消散大半，更隐隐生出几分对外面世界的期盼——她跟着格格困在这院子里半年，早就想看看京城的热闹了。苏玛不再多问，恭声应道：“是，格格！我这就去！”说罢转身往内室走，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收拾衣物时手脚麻利，连带着嘴角都忍不住上扬。
莫罗看着琪琪格坐立难安的模样，指尖摩挲着茶杯的温度，心中却泛起一丝隐忧。带她走容易，可如何向府里的初雪刘颜解释？如何应对京城里的流言蜚语？更重要的是，过完年，他该如何开口，将那血淋淋的真相告知这个此刻满心信任他的姑娘？窗外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他心底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