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树”号的舰桥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连光线都凝固了。
跃迁引擎正在进行最后的充能，准备强行撕开这片越来越不稳定的风暴区域。战舰的每一个角落，都回荡着刺耳的能量过载警报声，以及舰体在空间乱流中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而，这一切外界的嘈杂，都无法穿透舰桥内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避开着站在主控台前的秦磊。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但那紧握的双拳，以及手背上因为用力而暴起的青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冷月消失了。
带着那句足以摧毁一切的背叛预言，消失在了那片连“零”的探测系统都显示为一片空白的未知区域。
这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最顶尖的战力，更是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这个刚刚组建起来的、看似牢不可破的团队心脏里。
“报告！希尔凡长老议会发来紧急通讯请求，指名要求与女王陛下和秦磊指挥官进行三方会谈。”一名希尔凡通讯官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接进来。”秦磊的声音嘶哑而低沉，不带一丝感情。
很快，三维投影亮起，以大长老为首的几位希尔凡高层出现在屏幕上。他们的脸色异常凝重，甚至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女王陛下，秦磊指挥官。”大长老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温和与热情，多了一丝公事公办的冰冷，“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我们深表遗憾。但作为一个文明的掌舵者，我必须为我的族人负责。”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着秦磊：“一个被‘命运记录者’亲自预言将会背叛的战士，而且是阁下最核心的护卫……这已经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一个巨大的、无法被计算的风险变量。我们希尔凡可以为了共同的目标与各位并肩作战，但我们无法将整个文明的命运，赌在一个随时可能从内部爆炸的联盟之上。”
他的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意思却再明确不过。
——你们人类内部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我们之间的盟约，需要“重新评估”了。
此言一出，舰桥内所有地球远征军的成员，脸上都露出了愤怒的神色。王老总更是把手里的扳手捏得咯咯作响，要不是艾兰尼斯死死拉着他，他恐怕已经冲上去指着投影的鼻子开骂了。
秦磊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投影，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就在这气氛僵持到极点的时刻，苏烟动了。
她缓缓地走到了秦磊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然后，她向前一步，走到了主位，独自面对着希尔凡长老议会的投影。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秦磊保护的女孩，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属于生命女王的威严与气度。她的目光平静而清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长老，您的顾虑，我理解。”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舰桥，也传到了通讯的另一端，“但是，我不能认同您的观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位长老的脸：“织命者说，他记录命运，而非创造命运。可你们想过没有，当一个‘可能性’被说出口的时候，它本身，就已经在干涉命运了。”
“他看到的，是无数种未来中的一种。而我们所要做的，不是因为畏惧那最坏的一种可能，就停下脚步，甚至怀疑身边的战友。恰恰相反，我们应该做的，是去创造出那第一万零一种，更好的未来！”
她的声音，开始变得高昂而有力，像一束光，刺破了舰桥内的阴霾。
“我不知道未来的冷月会做什么，但我知道，过去的冷月，在尸山血海中，一次又一次地为我们挡住了致命的攻击。我不知道命运的轨迹将如何编织，但我知道，信任，是我们手中最锋利的剪刀，足以剪断任何被强加的宿命！”
“所以，我在此，以生命女王的身份，正式告知各位。”苏烟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以及我身后的地球文明，选择相信我们的战友，直到最后一刻。如果各位认为这份信任是一种‘风险’，那么，联合舰队将独自踏上征程。我们的盟约，是建立在共同的目标和彼此的信赖之上，如果信赖已经不复存在，那么盟约，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她的话，掷地有声，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这是她的抉择，也是她作为“女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以自己的意志，为整个联盟定下了基调。
希尔凡的长老们，全都沉默了。他们看着眼前的苏烟，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血脉始祖的后裔。她身上那种源自血脉深处的高贵，与来自地球文明那种百折不挠的顽强意志，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独特魅力。
良久，大长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着苏烟，缓缓地躬下了身子。
“女王陛下……您的意志，我们明白了。请原谅我们的短视。希尔凡文明，将永远与您，与地球文明，站在一起。”
通讯切断。
舰桥内，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声。所有人都用一种敬佩和激动的目光，看着苏烟。
然而，苏烟却只是转过身，轻轻地握住了秦磊冰冷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内部的联盟危机暂时解除了，但人类自己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当晚，在“世界树”号的临时作战会议室里，气氛比面对希尔凡长老时还要凝重。
“我认为，应该立刻将冷月的危险等级，提升到最高！”一名原属于军方体系的参谋，站起来说道，“预言的真伪我们无法判断，但她脱离指挥，擅自行动，这已经是事实！从军事角度，她已经是一个‘失控单位’！”
“放你娘的屁！”
一声暴喝，打断了参谋的话。
王老总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都站了起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像铜铃。
“失控单位？老子他妈的今天就告诉你，什么叫他妈的失控单位！”
他指着那个参谋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就知道看数据、看条例的官老爷，你们知道个屁！老子跟磊子他们，是从地球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时候，没有条例，没有数据，老子只信一样东西——就是能把后背交给他的人！”
“冷月那丫头，话不多，但老子记得清清楚楚！”王老总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老旧的、屏幕都有些裂纹的个人终端，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第一次尸潮，是谁用一把破匕首，在磊子力竭的时候，守了他三天三夜，自己身上被划了十七道口子！”
“黑石监狱，是谁一个人引开了最强的变异体，给我们争取了五分钟的撤退时间！”
“星际逃亡，跃迁引擎过载，是谁二话不说，第一个穿上防护服，冲进那个辐射能把人瞬间烤熟的动力舱！”
“还有上一次，就上一次！在希尔凡那颗破矿星上，要不是她替磊子挡了一下，磊子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儿都两说！”
王老总越说越激动，他指着终端上的一条条记录，几乎是在咆哮。
“你们现在跟老子说，她是‘危险单位’？我告诉你们，只要老子王振国还喘着一口气，谁他妈敢动冷月一根汗毛，老子第一个跟他拼命！”
他的怒火，像一座爆发的火山，喷涌而出，代表了所有从地球一路走来的远征军成员最真实、最朴素的心声。他们不信什么狗屁预言，他们只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身经历的。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艾兰尼斯站在王老总身后，看着这个平日里有些粗俗，甚至有些不修边幅的老头，此刻却像一头护犊的雄狮。他的眼中，闪烁着无比崇敬的光芒，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轻声对身边的希尔凡同僚说：“看见了吗？这，就是地球人的‘信任’。”
就在这时，“零”的声音，突然在会议室响起。
“报告指挥官，通过对冷月上尉突击艇消失前最后的空间轨迹数据进行分析，结合艾兰尼斯先生提供的希尔凡古老星图，我们初步锁定了一个可能的区域。”
三维星图在会议室中央展开，一个被标记为深红色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区域，被迅速放大。
“这个地方，在希尔凡的古语中，被称为‘回音墓场’。”艾兰尼斯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那里是上古时期，一场惨烈战争的终极战场。无数的战舰在那里陨落，无数强大的灵魂在那里消散。据说，战败者的执念和怨恨，化作了永不平息的精神风暴，任何闯入者，都会被卷入其中，永远迷失。更可怕的是……根据我们的情报，那里，也是‘收容者’最喜欢设置‘意识陷阱’的地方。”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冷月选择去那里，无异于将自己投入了地狱。
秦磊一直沉默着，直到此刻，他才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了苏烟的脸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世界树’号及所有主力舰队，继续按原计划，进行远征前的最后整备。”秦磊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与坚定。
“苏烟，你坐镇后方，联盟的稳定，需要你。”
“我，”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人去。”
“我要去把我们那个‘失控’的家人，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