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藏书阁的底层，时间仿佛凝固在尘埃与腐朽的字句里。林陨日复一日地出现在这里，像一道无声的幽灵，在知识的废墟中徘徊。他的存在，渐渐成了外门弟子眼中一个固定的、略带讽刺的风景——一个道损之体的废人，竟妄想从垃圾堆里翻找出改变命运的只言片语，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看守藏书阁的灰衣老者，最初还会在他进出时抬一下眼皮，后来便彻底无视。一个注定毫无希望的杂役，只要不违反规矩，便与阁内的尘埃无异。
林陨乐得如此。
他并非真的在漫无目的地翻找。每一次俯身，每一次拂去书简上的积灰，他的神识都如同最精密的触须，细致地扫描着每一寸角落。《炼神诀》残篇的获得，让他意识到这片被遗忘之地可能蕴含的价值。他搜寻的目标变得更加明确：一切与神魂、煞气、古老禁制、偏门材料，乃至魔渊秘闻相关的记载。
日子在指尖流过，伴随着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尘埃落定的寂静。
这一日，午后。
阳光透过高窗，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柱，光柱中无数尘埃如同微小的精灵般飞舞。林陨正蹲在一个堆满了各种兽皮地图和游记杂论的木箱前，手指拂过一张描绘着“天南域古宗门分布略考”的泛黄兽皮。
他的动作忽然顿住。
并非因为这张早已过时的地图，而是因为他的神识在扫过木箱最底层，一张垫在箱底、边缘已经破损卷曲的暗褐色兽皮时，感受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与他体内魔鼎产生微弱共鸣的阴寒波动。
那波动极其细微，若非他修炼《炼神诀》后神识大增，且对阴寒能量格外敏感，绝难察觉。
他不动声色地将上面的杂物移开，小心地将那张垫底的兽皮抽了出来。
兽皮不大，触手冰凉柔韧，似乎经过特殊鞣制，历经岁月而不腐。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如今已有些黯淡的颜料，勾勒着一些扭曲的、不成体系的线条和模糊的符号，看起来像是一张信手涂鸦的失败作品，或者孩童的胡乱刻画。
但林陨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兽皮右下角，一个被反复涂抹、几乎难以辨认的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像是一簇……跳动的、冰冷的火焰。
幽冥鬼火！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在坊间偶然听到的传说，以及魔尊重楼残魂消散前，提及几种能助长噬灵魔焰的天地异火时，似乎也曾模糊地提到过这个名字。此火非阳非热，乃极阴之气凝聚而生，性寒，可冻彻神魂，焚蚀灵力，对于魔修，尤其是修炼阴寒属性魔功者，乃是至宝！
这张看似废纸的兽皮，竟可能记录着幽冥鬼火的线索？
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将兽皮仔细摊开，神识如同水银，缓缓浸润其中。
这一次，他感知得更加清晰。那些看似杂乱的线条，并非毫无意义，它们以一种极其古老、隐晦的方式，勾勒出山脉的走向，地脉的节点，甚至……标注了一处散发着浓郁阴气的地点。那个冰冷的火焰印记，正位于那处地点之上！
这不仅仅是一张地图，更像是一张……指引图！指向某个可能存在幽冥鬼火的地方！
只是这绘制手法太过古老诡异，许多符号和标注方式与现今迥异，难以完全解读。而且，地图似乎并不完整，感觉只是某张更大图卷的一部分。
饶是如此，这意外的发现，也让林陨的心跳加快了几分。若能找到并吞噬幽冥鬼火，他的噬灵魔焰必将产生质的飞跃，实力大增！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兽皮地图收入怀中（实则是放入得自魔物的储物袋），面色依旧保持着麻木与平静，继续翻找了一阵，直到日落时分，才如同往常一样，默默离开了藏书阁。
……
夜色再次笼罩后山。
残器谷深处，那处由巨大金属残骸构成的隐蔽空间内。
林陨盘膝而坐，面前悬浮着那块依旧散发着微弱银光的残破罗盘碎片。他并没有急于再次吞噬其中珍贵的空间能量，而是先运转起那半部《炼神诀》。
随着法诀运转，他的神识缓缓探出，并非扩散，而是凝聚成一股，如同无形的刻刀，开始小心翼翼地“雕琢”自己的识海。
“凝煞淬神”。
他引导着残器谷中弥漫的、各种金属煞气、兵戈杀伐之气，以及器物损毁后残留的怨怼不甘之意，如同引动涓涓细流，汇入识海。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
各种负面、混乱的煞气与他的神识接触的瞬间，便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与侵蚀！识海之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切割，有疯狂的呓语在回荡，有兵刃交击的幻听在炸响！
痛苦，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
比肉身承受的痛楚，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忍受！
林陨的身体微微颤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紧守灵台，以《炼神诀》中记载的独特观想法门，在识海中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同时引导着那些被引入的煞气，如同磨刀石般，一遍遍冲刷、锤炼着自己神识的韧性与强度。
过程凶险万分，稍有差池，便可能神识受损，甚至变成痴傻。
但他的意志，早已在魔渊的生死边缘和丹渣池的狂暴能量中千锤百炼。他如同一个最冷静的工匠，在狂暴的火焰与冰冷的铁砧之间，锤炼着属于自己的利器。
一夜过去。
当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时，林陨缓缓睁开了眼睛。
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但更深处的神识之光，却变得更加凝聚，更加锐利！感知的范围扩大了近三成，对自身魔元的掌控也越发精妙入微。
《炼神诀》果然神妙！虽然残缺，且修炼方式凶险，但效果显着！
他稍微调息，待神识的疲惫感稍稍缓解后，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块悬浮的罗盘碎片。
是时候，再次尝试了。
这一次，他凝聚起的神识更加凝练，操控着吞噬之力形成的黑色丝线，也更加稳定、精准。
“去！”
吞噬丝线如同拥有灵性的毒蛇，再次穿透了罗盘碎片周围层层叠叠的空间波动间隙，触及到了本体。
吞噬，开始！
依旧有排斥，依旧有细碎的空间裂痕试图切割。但这一次，林陨的神识更强，对吞噬之力的掌控也更为精妙。他不再试图强行抽取，而是如同春蚕吐丝，耐心地、一点点地消磨、剥离那银灰色的空间能量。
痛苦依旧，却已在他能够从容应对的范围之内。
一丝丝精纯的空间能量被抽取出来，流入体内，经过《万化吞天诀》的炼化，融入魔鼎。魔鼎之上的银色纹路，随着能量的融入，逐渐变得清晰、完整，魔鼎本身的气息也越发深邃玄奥。
同时，他分出一部分心神，参悟着那半部《炼神诀》中记载的、一种名为“惊魂刺”的粗浅神识攻击法门。这法门能将神识高度压缩，化作无形尖刺，冲击对手神魂，防不胜防。虽然只是残篇中的附带品，威力有限，且对自身神识负荷极大，但在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奇效。
修炼、吞噬、参悟……
时间在寂静而充实的苦修中飞速流逝。
他的修为在筑基后期的基础上稳步巩固，神识强度直逼金丹初期！对空间能量的理解和运用，也随着不断吞噬那罗盘碎片而日渐加深。虽然还远未到能施展空间法术的地步，但至少对空间波动更加敏感，甚至能隐约感知到身边一些极其微小的空间涟漪。
这一夜，当他再次从深沉的修炼中醒来时，发现那块原本拳头大小的罗盘碎片，已然缩小到了鸽卵大小，表面的银光也变得极其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其中的空间能量，已被他吞噬了九成以上。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再遇到强烈的排斥。那鸽卵大小的碎片轻飘飘地落入他的掌心，触感冰凉。
他能感觉到，其中最后一点空间本源，也已与核心的一道微弱禁制结合，变得极其稳固，难以再被吞噬。强行抽取，恐怕会引动其中最后的反击，得不偿失。
不过，收获已经足够巨大。
他收起这最后的碎片，或许日后炼制法器时能用得上。
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体内魔元澎湃，神识清明。
是时候，去处理一下外面的“琐事”了。
他走出金属空间，抬头望向青云宗内门的方向，那里，不久之后，将有一场外门弟子晋升内门的考核。
他记得，那位“青梅竹马”的苏婉清，似乎也会作为内门天才弟子，前去观礼？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身影一晃，融入黎明前的黑暗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