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黎明
运输直升机撕裂渐褪的夜色，朝着基地医院全速返航。机舱内，除了引擎的轰鸣，便只剩下伤员粗重的呼吸和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宋墨涵褪下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套，露出被汗水浸泡得发白起皱的双手。极度的疲惫如同实质的重量压迫着她的每一根神经，但她的大脑却异常清醒，贴身口袋里那枚硬物的存在感，灼热得如同一块烙铁。
她没有立刻向林曦或其他队员提及身份牌的事。在情况未明之前，任何轻率的举动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只是更紧地靠向舱壁，闭上眼，任由机体规律的震动传遍全身，脑海中却飞速整合着信息：伤员身上不属于我方装备造成的独特创伤、遭遇伏击的诡异地点、以及这枚来历不明的身份牌……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而顾锦城，他是否早已察觉到了什么？
当直升机平稳降落在基地医院顶层的停机坪时，东方已彻底铺开了绚烂的朝霞。早已等候多时的医疗团队迅速接手伤员，推向手术室进行后续处理。宋墨涵跟在队伍最后，脚步有些虚浮，连续高强度的手术和紧绷的精神一旦放松，生理上的透支便排山倒海般涌来。
她刚踏出停机坪通道，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便闯入眼帘。
顾锦城就站在那里，依旧穿着病号服，外面随意披了件作训服外套，脸色在晨曦中显得愈发苍白，但身姿却挺拔如松。他显然是从病房里强行出来的，额角甚至还能看到细密的冷汗，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牢牢锁在她的身上，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是刻骨的心疼，更是无法掩饰的、汹涌的爱意与骄傲。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她走近的瞬间，伸出了手。不是拥抱，而是精准地、有力地握住了她那只刚刚完成精密手术、此刻仍在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温热而粗糙，完全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一股坚实无比的力量瞬间传递过来。
“辛苦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三个沙哑低沉的字眼。
宋墨涵抬眸望进他眼底，所有的坚强在触及他目光的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她轻轻回握了一下，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喉咙却有些哽咽。
“伤员情况暂时稳定了，”她最终只汇报了工作，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需要立刻进行二次手术。”
“我知道。那边有最好的医生接手。”顾锦城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逡巡，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你做得很好，比任何人预期的都要好。”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那是来自一个铁血指挥官的最高赞誉。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牵着她，向自己的病房走去，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却极致温柔的力道。“现在，你的任务是休息。这是命令。”
回到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临时病房，顾锦城反手锁上门，将外界的喧嚣隔绝。他扶着她坐在床边，自己去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中。然后，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现在，告诉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敏锐，“除了任务报告上会写的内容，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
宋墨涵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他，知道他绝非无的放矢。她放下水杯，没有丝毫犹豫，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了那枚冰冷的金属身份牌，轻轻放在他摊开的掌心。
“在给那个重伤员处理伤口时，从他破碎的作战服夹层里发现的。”她低声解释，“不是我们的东西。”
顾锦城的眼神在接触到身份牌的瞬间，骤然锐利如鹰隼。他捏起那枚小小的金属牌，对着灯光，仔细审视着上面磨损的数字和奇特的鹰徽。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而肃杀，与刚才的温柔判若两人。
“ ‘秃鹫’……”他几乎是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眸色深不见底。
“‘秃鹫’？”宋墨涵疑惑地重复。
“一个活跃在边境地区的国际雇佣兵组织，手段残忍，行事诡秘，专门接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顾锦城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次伏击，果然不是简单的边境摩擦。”他收起身份牌，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件事，到此为止，交给专业部门处理。你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林曦。”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里面的冰冷瞬间融化，被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后怕取代。“你知道，当我看到热源信号靠近你们的时候……”他顿住了，喉结滚动了一下，那种几乎要失去她的恐惧，即使隔着千山万水，即使一切已经平息，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宋墨涵伸出手，主动覆盖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感受着他手背上绷紧的青筋。“我听到了无人机的声音，看到了探照灯的光。”她轻声说，眼神温柔而坚定，“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守住我。”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顾锦城心中所有压抑的情感闸门。他猛地站起身，将她从床边拉起，紧紧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道，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永不分离。
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声音低沉而颤抖：“宋墨涵，我后悔了。”
宋墨涵在他怀里微微一僵。
“我后悔当初答应给你时间，后悔没有在你出发前，就把该办的手续都办好。”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什么狗屁的循序渐进！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我要你成为我顾锦城名正言顺的妻子！只有结婚证上那个钢印，才能让我觉得，你是真的被我牢牢拴住了，再也跑不掉！”
这不是甜言蜜语，甚至带着几分属于顾锦城式的霸道和蛮横，却比任何情话都更直接地剖白了他的内心——那是在经历过生死考验后，无法再忍受一丝一毫失去可能的、最原始、最真实的渴望。
宋墨涵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失控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体的微颤，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她抬起手臂，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脸颊贴在他带着药味的胸口，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
“好。”
一个字，简单，却重逾千斤。
顾锦城身体猛地一震，松开她些许，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进她的眼睛，仿佛要确认自己是否听错。
宋墨涵迎着他的目光，脸上带着疲惫却无比柔和的微笑，眼中水光潋滟，却无比坚定：“我说，好。我们结婚。”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席卷了顾锦城。他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苍白的脸上也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血色。他再次紧紧抱住她，像是抱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低沉的笑声从胸腔里震荡出来，带着无比的满足和喜悦。
“等这次事情调查告一段落，等我伤好，”他在她耳边郑重承诺，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多了不容置疑的坚决，“我打报告，我们去领证。”
阳光彻底穿透云层，透过窗户，洒满房间，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之中。他身上的硝烟气息与她身上的消毒水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和谐的氛围。那是历经生死考验后，信念与爱情的最终交汇，是两个强大灵魂在暴风雨洗礼后，寻找到的永恒港湾。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关于那枚“秃鹫”身份牌的调查，已经悄然展开。一位名叫“高朗”的国安部特派员，在接到顾锦城加密传送的信息后，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翻开了案卷的第一页。新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但此刻，对于这对刚刚许下终身承诺的恋人而言，没有什么比黎明的到来和彼此的拥抱更加真实和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