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黄铜包头敲击腐朽门框的轻响，如同两记丧钟，狠狠砸在陈默和阿飞的心头。
沈伯年。这个名字带着陈年档案的霉味和血腥气，裹挟着周世昌阴影下最深的黑暗，如同从坟墓里爬出的恶鬼，活生生站在了1983年这间绝望病房的门口。他那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熨帖得一丝不苟，花白的头发梳理整齐，唯有拄着乌木手杖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暴露着平静表象下汹涌的贪婪。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胸口烙印着诡异白金裂隙的陈默，掠过惊疑不定、如临大敌的阿飞，最终，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定了铁床上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少女赵秀兰。
“秀兰丫头…二十年不见，你藏的这份‘家业’…老头子我，来清算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痰音，却字字清晰，如同钝刀刮骨。
少女赵秀兰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亮着微弱金芒的眼睛里，恐惧几乎凝成实质。她死死咬着下唇，渗出血丝，却倔强地没有移开视线，只是将瘦小的身体更加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蚀骨的寒意。
“家业？”陈默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胸口白金裂隙传来的微凉气息暂时压制了剧痛，却带来了另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盯着沈伯年，声音嘶哑，“什么家业？我父亲…陈江河…是不是你逼他做的‘白手套’？！”
沈伯年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陈默身上，那眼神如同在打量一件失而复得的、价值连城的古董，冰冷中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陈江河？”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一个被时代洪流碾碎的可怜虫罢了。他以为卷走那些‘暗流’就能摆脱命运？呵…棋子，永远只是棋子。”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陈默胸口那道细微却散发着非人宁静的白金裂隙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狂热。“真正珍贵的…是你啊，孩子。承载着‘火种’的容器…虽然现在…只是个破罐子。”
火种？容器？
陈默的心沉入谷底。沈伯年话里透露的信息，与守护之锚、与St4K的追猎、甚至与他自身重生的谜团，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真相！
“沈老鬼！收起你那套鬼话！”阿飞猛地踏前一步，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将陈默隐隐护在身后。他清澈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沈伯年，“二十年前你在这里做下的孽还不够吗？为了你那个狗屁‘收割’计划，害死了多少人！连老钟头都…”
“老钟？”沈伯年浑浊的眼睛眯了眯，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冷，“那个不识抬举的老东西…守着不该守的秘密，死有余辜。倒是你…”他上下打量着阿飞，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和更深沉的算计，“当年躲在通风管道里偷看的小老鼠？命还真硬。怎么，也想来分一杯‘火种’的羹？”
阿飞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没有反驳，只是眼神中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陈默瞬间明白，阿飞对这间病房的熟悉，他对老钟头的了解，他对沈伯年的刻骨仇恨…都源于1983年！他可能是当年失踪案唯一的幸存目击者！
“收割…火种…”陈默咀嚼着这两个词，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投入冰水，瞬间抓住了什么，“St4K…也是你的‘收割’工具？你们…到底在收割什么？！”
沈伯年拄着手杖，缓缓向前踱了一步。他脚下的皮靴踩在潮湿污秽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吱嘎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神经上。
“收割什么？”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收割…文明的‘熵’啊，孩子。就像农夫收割成熟的麦子。每一个时代，每一次文明的兴衰，都会产生庞大的、无主的‘精神熵增’…那是混乱，是绝望，是欲望…是最纯粹的能量！St4K？不过是我借来的联合收割机罢了。真正的农场主，是‘我们’。”
他的目光扫过惊恐的少女赵秀兰，又落回陈默胸口的白金裂隙。
“而‘火种’…你们赵家世代守护的‘文明守墓人’血脉…就是这片麦田里，唯一能长出‘秩序之种’的…异类。”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狂热，“多么讽刺！守墓人守护的，恰恰是收割者最渴望的终极燃料！秩序与混乱的极致碰撞…才能诞生最璀璨的‘熵晶’！可惜啊…”他看向少女赵秀兰，眼神冰冷，“你父亲太顽固，宁愿让锚点沉寂，让血脉断绝，也不肯配合收割…逼得我，只好提前清理掉一些碍事的杂草，包括…你那不听话的丈夫。”
父亲…丈夫？！陈默猛地看向铁床上的少女赵秀兰！她才多大？！1983年…她父亲…还有…她的丈夫？！难道…是陈江河？！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少女赵秀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溢出，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她心口那点微弱的金芒剧烈闪烁，仿佛随时要熄灭。
“至于你，陈默…”沈伯年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默身上，如同毒蛇锁定猎物，“你以为你的重生…是命运的恩赐？是逆天改命的奇迹？”他嘴角的嘲弄几乎化为实质，“错了！那是St4K‘诱捕程序’的完美启动！一个来自‘高维’的变量灵魂，一个承载着濒临破碎‘秩序火种’的容器…还有什么比你更完美的‘熵晶’催化炉？！”
诱捕程序！高维变量！催化炉！
沈伯年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陈默重生以来所有遭遇的残酷真相！他所谓的逆流而上，从一开始就是被精心设计的陷阱！是St4K，或者说是沈伯年背后的“收割者”们，为了获取最极致的“熵晶”而投放的诱饵！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陈默！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钉在实验台上的标本，所有的挣扎、痛苦、守护…都成了别人眼中可笑的表演！
“现在…”沈伯年缓缓抬起手中的乌木手杖，黄铜包头指向陈默胸口那道白金裂隙，眼中闪烁着赤裸裸的贪婪，“这道意外打开的‘门’…通往‘文明暗面’的裂缝…省去了我多少功夫！虽然只是个缝隙，但足够我…取走里面的东西了。”
他话音未落，手杖的铜包头猛地向前一点！
没有光影，没有声响。
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剥离”意志的恐怖力量，瞬间跨越空间，降临在陈默胸口！
“呃——！”
陈默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向外撕扯！那道原本散发着宁静微凉气息的白金裂隙，在沈伯年的力量刺激下，骤然变得极不稳定！裂隙边缘如同烧红的烙铁，剧烈地明灭闪烁，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亘古死寂与疯狂呓语的气息从中泄露出来！
“文明暗面”的气息！仅仅是泄露的一丝，就让整个房间的光线都开始扭曲黯淡，墙壁上的霉斑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少女赵秀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心口的金芒急剧黯淡。阿飞更是闷哼一声，脸色煞白，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沈伯年的力量，目标直指裂隙深处！
他要强行攫取“火种”本源！或者说…“秩序之种”！
“休想！”阿飞目眦欲裂，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形似自制燃烧瓶的东西，拔掉塞子，狠狠砸向沈伯年！瓶口瞬间窜出幽蓝的火苗！
沈伯年看都没看，只是随意地一挥衣袖。
“噗。”
那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瓶子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在半空中无声地湮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不自量力。”沈伯年冰冷的目光扫过阿飞，如同看一只碍事的蝼蚁。他另一只枯瘦的手掌缓缓抬起，五指张开，遥遥对准阿飞。
阿飞的身体瞬间僵直！一股无形的巨力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缓缓提离地面！他双腿徒劳地蹬踹着，脸涨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
“阿飞！”陈默嘶吼，胸口的撕扯剧痛和阿飞遇险的愤怒交织，让他体内刚刚沉寂的力量再次躁动！守护之锚烙印残留的金红光芒和那道白金裂隙同时剧烈闪烁！
“放开他！”铁床上，少女赵秀兰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小脸上满是决绝！她心口那点微弱的金芒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股虽不强大、却异常纯粹坚韧的守护意念，如同无形的壁障，狠狠撞向沈伯年束缚阿飞的无形力量！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在精神层面炸响！
沈伯年束缚阿飞的力量微微一滞！阿飞噗通一声摔落在地，剧烈咳嗽起来。
沈伯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冷和一丝不耐烦。“螳臂当车！秀兰丫头，你和你爹一样…不识抬举！”他收回针对阿飞的手，五指成爪，再次狠狠抓向陈默胸口的白金裂隙！这一次，力量更加狂暴！他要强行破开这道门！
陈默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彻底抽离身体！白金裂隙被强行撑开，边缘撕裂般剧痛！裂隙深处，那股死寂与疯狂的呓语声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正从中伸出，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就在陈默的意识即将被彻底撕裂、沈伯年的力量即将触及裂隙核心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来自地心深处、又似响彻九天的钟鸣，毫无征兆地在这间1983年的病房内，轰然炸响！
钟声！
这钟声…与陈默触碰钥匙时意识深处响起的那声远古钟鸣，如出一辙！但更加洪亮，更加震撼，带着一种唤醒沉睡巨龙的威严！
钟声响起的刹那——
陈默胸口那道被强行撑开的白金裂隙，猛地向内一缩！一股难以抗拒的、源自时空本身的磅礴排斥力，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拍向沈伯年侵入裂隙的那股力量！
“嗯？！”沈伯年脸色骤变！他那看似无可匹敌的“剥离”力量，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整个锚点异常点时空结构的排斥力面前，竟然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溃散！他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手中的乌木手杖重重顿地才稳住身形，鹰隼般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地脉…共振？！不可能！锚点濒临破碎…谁还能引动九龙地脉？！”他失声低吼。
钟声余韵未绝，如同波纹般在房间内回荡。
而就在这钟声震荡的空间中，一个苍老、疲惫、却带着磐石般坚韧意志的声音，如同跨越了漫长岁月，缓缓响起：
“沈伯年…二十年前，你为夺‘火种’，以邪术污染锚点，致使城寨地脉紊乱，时空裂隙滋生…酿成83年大祸…无数冤魂…皆因你之贪婪…”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房间角落，那片散落着涂鸦碎片的水泥地！
随着声音的响起，那片地面上的尘埃和污垢无声地向四周排开，露出了下方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比周围水泥更深、刻满了古老繁复符文的石板！石板的中心，镶嵌着一枚小小的、造型古朴的铜铃！刚才那震撼的钟声，似乎正是由这枚小小的铜铃发出！
石板上的符文此刻正流淌着微弱的土黄色光芒，如同沉睡的大地脉络被唤醒。
“老…老钟头？！”阿飞捂着喉咙，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块石板和铜铃，声音嘶哑，眼中瞬间涌起狂喜和更深的悲痛！
老钟头！1983年九龙城寨失踪案的经手人！他果然没有彻底消失！他以某种方式，将自己的部分意识和力量，融入了这个锚点异常的核心节点，化作了最后的守护？！
“装神弄鬼！”沈伯年脸色铁青，眼中杀机暴涨！他显然认出了这块符文石板和铜铃的来历，那是老钟头当年试图稳定锚点、对抗他污染的核心法器！“一缕残魂，也敢阻我？！”他再次抬起手杖，这一次，目标直指地上的符文石板！黄铜包头亮起诡异的幽光！
“孩子…”老钟头那苍老疲惫的声音却无视了沈伯年的杀意，直接在陈默和阿飞的意识中响起，充满了急迫，“时间不多…听我说…”
“九龙城寨…建于九龙地脉‘逆鳞’之上…本就是时空薄弱点…83年锚点被污染…裂隙已成…沈伯年与收割者觊觎的…是裂隙深处…被上古‘守墓人’封印的…‘寂灭之核’…那是‘文明暗面’的碎片…蕴含极致熵能…也是…收割者‘熵晶’的终极目标！”
寂灭之核？！文明暗面的碎片？！
陈默的心脏狂跳！他终于明白了沈伯年真正的目标！守护之锚的“火种”或许珍贵，但沈伯年真正渴望的，是锚点之下、被守护者世代封印的恐怖之物！
“你胸口那道裂隙…是守护之锚濒临破碎时…被‘寂灭之核’气息反向侵蚀…强行打开的‘后门’…极其危险…但也是…唯一的机会！”老钟头的声音越发急促，仿佛随时要消散，“用你的意志…引导地脉之力…借助钥匙…关上它！否则…裂隙扩大…寂灭之核气息彻底泄露…整个香港…将成为收割的祭品！”
引导地脉？关上裂隙？
陈默看着胸口那道细微却散发着不祥宁静的白金裂隙，感受着其中泄露出的死寂气息，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关上它？用自己作为门栓？
“至于‘归零协议’…”老钟头的声音透着一丝苦涩和决然，“那是‘清道夫’最后的底牌…毁灭当前时空…以彻底湮灭‘寂灭之核’…代价…是整个时空泡内的一切…包括…你们…”
归零协议…竟然是同归于尽？！
陈默瞬间想起了李薇在破碎信号中那丝悲悯，想起了她无声的“归零”警告！她不是要毁灭他，她是…在警告所有人即将到来的终极毁灭？！
“阻止她…或者…在她启动前…关上裂隙…别无他路…”老钟头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断断续续，符文石板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