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格泰部落的营地，室韦支队继续向 草原深处行进。队伍依旧整齐肃穆，但骑在 马上的政委秦霄贤 ， 眉头却微微皱着，似乎 在思索什么。他策马靠近了支队长嘎达赫特，两人并辔而行。
沉默了片刻，秦霄贤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 语气温和但带着一丝严肃地说道：“嘎达赫特同志 ，在格泰部落的做法我觉得有些地方 ， 可能不太符合我们人民军的作风和纪律 。”
“哦 ？” 嘎达赫特侧过头，有些意外 地看着秦霄贤。他以为刚才的 “亮相” 和 “立威” 很成功。“秦政委 ， 你是指哪方面 ？ 是我对格泰说话太冲了 ？ 还是 ？ ”
“不仅仅是说话的方式 。” 秦霄贤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前方无垠的草原，缓缓说道：“我指的是我们展现力量 、 建立权威的方式 ， 以及 ，可能在无意中强化了旧有的等级关系 。”
“在格泰部 ， 你主要是和头人格泰打交道 ， 虽然也对牧民们喊了话 ， 但最终 ， 还是把 ‘监督’ 、 ‘执行’ 的权力 ， 很大程度上委托给了格泰头人 。 你警告他 ， 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认可了他对部落的统治 。 这和我们在晋省发动群众 、 建立 农会 、 让人民自己当家作主的做法是有区别的 。”
“更重要的是 ，你用的那种 ‘ 恩威并施 ’ 、 ‘ 敲打头人 ’ 的方式 ，虽然在草原上可能见效快 ， 但长久下去会不会让我们 的同志 ，尤其是那些草原出身的战士，不知不觉中也沾染上旧头人 、 贵族的那种做派 和思维 ？ 觉得只要有武力 ， 就可以居高临下 地 ‘ 施恩 ’ 、 ‘立威 ’ ， 而 忘记了 我们人民军 ‘ 官兵平等 ’ 、 ‘为人民服务 ’ 的根本宗旨 ？ 这是我担心的 。”
秦霄贤的话，像 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嘎达赫特在格泰部行为背后可能存在的 隐患 。 嘎达赫特并非蠢人，他只是习惯了 草原上那套直接 、 甚至有些粗暴的生存法则。听完秦霄贤的分析，他的脸色渐渐变得 凝重起来，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嘎达赫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恍然和后怕 ， 沉声 道：“秦政委 ，你说得对 。 是我考虑不周了 。 我光想着怎么尽快在草原上打开局面 ， 怎么让这些部落怕我们 、 服我们 ，好完成总指挥交代的任务 ，却差点忘了我们人民军来到草原 ， 不是要当新的 ‘ 可汗 ’ 或者 ‘ 那颜 ’ ！ 我们是要带来新的东西 ！ 新的规矩 ！”
“你说的 对 ， 秦霄贤同志 。” 嘎达赫特诚恳地说道，用 了 “同志” 这个正式的 称呼：“在草原上 ， 要想真正立足光靠 ‘立威’ 是不够的 。 必须让 人 ‘ 信服 ’ ！ 但这个 ‘ 信服 ’ ，如果只是靠武力威慑 和利益交换那和咄吉他们又有多大区别呢 ？ 时间长了下面的同志确实容易学坏 ！ 觉得手里有刀有货就可以对牧民吆五喝六 ，甚至像你说的变成新的 ‘ 头人 ’ ！ 这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 不得不防啊 ！”
看到嘎达赫特能如此迅速地认识到问题 的严重性，并且进行自我批评，秦霄贤心中 不由得升起 一丝 敬意 。 这位草原汉子 ， 虽然行事风格粗犷，但胸怀和觉悟却并不 低。他点头道：“嘎达赫特同志能这么想很好 。 这正是我们需要时刻警惕的 。”
“那 … 秦政委 ， 你说该怎么办 ？” 嘎达赫特虚心求教：“草原的情况特殊 ，部落散居 ，头人的权威根深蒂固 ， 我们不可能一下子就像在晋省农村那样 ， 搞土改 、 建农会 ， 那会引起大规模叛乱的 。 但我们也不能走回老路 。”
“是的 ， 要讲究策略 ， 要循序渐进 。” 秦霄贤赞同道：“我认为 ， 首先 ， 我们自己的思想工作必须做扎实 。 我会组织 支队的政工干部和党员 ， 加强学习 ， 反复 强调纪律 ， 特别是民族政策和 群众纪律 。 要让每一个战士都明白 ， 我们来草原是做什么的 。”
“其次 ， 对你这位 支队长我也会尽到 政委的职责 ， 做好监督和提醒 。 我们要互相帮助 ， 互相监督 。 这是总指挥建立 ‘双首长制’的本意 。”
“第三 ， 在具体工作方法上 ，我们可以尝试调整 。 比如 ， 到了下一个部落 ， 我们除了和头人接触 ， 是否可以深入到普通的牧民帐篷里去 ？ 不只是做买卖 ，更要倾听他们的声音 ， 了解他们的疾苦 ， 宣传我们的政策 （ 比如公平贸易 、 反对欺压 ） 。 让他们知道 ， 人民军不只是和头人做生意的 ‘ 大主顾 ’ ，更是可以为他们说话的 ‘ 自己人 ’ 。”
“同时 ， 我们的 ‘立威’， 更多的应该体现在 ‘公正’和 ‘守信’上 。 严格执行贸易规则 ， 对守信的部落和个人给予奖励 和便利 ， 对违规的不论是头人还是普通牧民 都要按照事先公布的规则公正处理 。 让大家 到 ， 人民军的 ‘威’ ， 是建立在 ‘信’ 和 ‘公’ 的基础上的 ， 而非单纯的武力威慑 。”
嘎达赫特听着 ， 眼睛越来越亮，频频 点头：“好 ！ 秦政委 ， 你说得好 ！ 就按 你说的办 ！ 我以前在格泰部多少带着个人情绪的。 那个格泰 ， 以前没少跟着咄吉欺负我们这些小部落 ，也克扣过我们的东西 。 所以这次， 我下意识地就想敲打敲打他方法上就有点过头了 。”
“嗯 ， 可以理解 。 但我们要把个人 情绪和工作分开 。” 秦霄贤理解地点了点头：“去下一个部落 ，我们用新的方法试试 。 既要打开局面 ， 更要播下种子 。”
“对 ！ 播种子 ！” 嘎达赫特用力一挥 马鞭，脸上重新焕发出斗志：“让草原的牧民们看看我们人民军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 ！ 走 ！ 去下一个部落 ！ 这次咱们好好 改进 ！”
漠南草原深处，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赤金。室韦支队的行军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坡后停下休整。战士们熟练地埋锅造饭、饮马喂料，但气氛却与往日有些不同——各大队、中队的干部们正匆匆赶往支队临时指挥部所在的大帐篷。
帐篷内，气氛庄重。支队主要干部围坐成一圈，中间点着一盏明亮的马灯。政委秦霄贤神色严肃地坐在主位，支队长嘎达赫特坐在他身旁，表情同样凝重。
看到人员到齐，秦霄贤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干部——他们中有从晋南根据地来的老政工，也有在草原入伍、经过速成培训的新骨干。令人惊讶的是，他开口说的竟是流利的室韦语，确保每一位本地出身的干部都能毫不费力地理解：
“同志们！” 秦霄贤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天利用行军间隙把大家召集起来，是要开一个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会议。主要议题，是关于我们支队，特别是支队领导，在进入草原后，尤其是在格泰部落的工作方式问题。”
此话一出，帐篷内顿时一片寂静，只有马灯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坐在秦霄贤身旁的嘎达赫特。支队长在格泰部的“威风”，大家都有所耳闻。
秦霄贤没有回避，他直接点明了问题：“在格泰部落，我们支队的同志，尤其是嘎达赫特支队长，展现出了强大的力量和决心，震慑了潜在的敌对势力，这有其积极的一面。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我们的工作方式，存在严重偏差！过多地依赖与头人的个人交涉，过于强调武力的威慑，甚至带有一些旧时代部落首领那种‘恩威并施’、‘敲打立威’的习气！我们的战士，我们的干部，看在眼里，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只要手里有枪，有物资，就可以像旧头人那样对牧民呼来喝去？长此以往，我们人民军和咄吉可汗那些欺压百姓的贵族头人，还有什么本质区别？！”
他用犀利的目光扫视全场：“我们是谁？我们是人民军！是穷苦人的队伍！我们来到草原，不是为了当新的‘那颜’（贵族），不是为了建立新的等级压迫！我们是来交朋友，来做生意，来帮助草原同胞过上好日子，来传播平等、公正的新思想的！我们的力量源泉，是人民群众的拥护，而不是简单的武力威慑！”
“嘎达赫特同志在格泰部的做法，”秦霄贤直接点名，但语气是同志式的批评，而非人身攻击，“虽然初衷是为了迅速打开局面，但方式方法上，犯了错误，带了坏头，可能误导我们的战士，模糊了我们人民军的根本性质！这个错误，必须指出，必须纠正！”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嘎达赫特身上。这位在草原上以勇猛闻名的支队长，此刻脸色涨红，他猛地抬起头，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霍”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辩解，更没有发怒，而是迎着秦霄贤和所有人的目光，用沉痛而诚恳的语气，同样用室韦语说道：“秦政委批评得对！同志们的目光看得清楚！我嘎达赫特，在格泰部落，确实被过去的旧怨冲昏了头，光想着抖威风、立规矩，用了草原上那套老掉牙的、带着头人习气的方法！我忘了自己是人民军的支队长，不是以前的部落猎头！我带的坏头，可能让战士们学歪了！这个错误，我承认！我向支队党委，向全体同志，做深刻检讨！”
他说着，竟然向众人鞠了一躬。这个举动，让在场不少草原出身的干部震撼不已。在他们传统的观念里，头人、英雄是绝不会轻易认错的。
嘎达赫特直起身，继续道：“秦政委点醒了我！我们人民军，靠的不是让牧民害怕，而是要让牧民信服、拥护！我保证，深刻反省，坚决改正！也请政委，请在座的各位同志，严格监督我嘎达赫特！下次要是我再犯这老毛病，你们就直接批评，不用客气！”
秦霄贤看着嘎达赫特诚恳的态度，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他接过话头，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坚定：“嘎达赫特同志的态度是好的。认识错误是改正错误的第一步。我们开会的目的，不是要打击谁，而是要治病救人，是为了把我们支队建设得更好，更能完成任务。”
紧接着，他再次看向各位政工干部，部署了具体任务：“各大队、中队的政治指导员、教导员们！你们的任务很重！回去以后，必须立即组织全体战士，特别是草原籍的战士，开展专题思想教育！要反复讲清楚：我们人民军的性质是什么？我们的纪律是什么？我们和旧部落头人、贵族的根本区别在哪里？”
“要警惕！绝不能让我们英勇的战士，在草原环境的熏陶下，不知不觉染上旧头人、旧军官的坏习气！绝不能让我们这支队伍的纯洁性受到污染！要把‘官兵平等’、‘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刻进每一个战士的骨子里！这是比打胜仗更重要的任务！”
他特别强调：“对于下一步与其他部落的接触，我们要改变方式。既要展示力量，更要展现诚意和纪律。要多派小组深入普通牧民中间，倾听他们的声音，帮助他们解决实际困难。我们的‘威’，要建立在‘信’和‘公’的基础上！这件事，政工干部要负起主要责任，要拿出具体方案来！”
会议结束时，秦霄贤和嘎达赫特对视一眼，虽然刚才一个严厉批评，一个诚恳检讨，但此刻眼神交流中，却充满了相互支持和共同担当的意味。这场“双簧戏”，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既尖锐地指出了问题，敲打了可能滋生的不良倾向，又通过嘎达赫特的公开检讨，树立了“官兵一致”、“有错就改”的榜样，极大地增强了队伍的凝聚力和纪律性。
散会后，各个干部们面色严肃地匆匆返回各自队伍，他们知道，一场深刻的思想洗礼和作风整顿，即将在室韦支队全面展开。而经过这次会议的淬炼，这支深入草原的红色队伍，必将以更加崭新、更加纯洁的面貌，去迎接接下来的挑战。